般若花開 | 澄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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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生命可貴,發光自覺,寒盡花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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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感念六祖慈悲大願,八年參禪悟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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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步的喜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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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步的喜悅
禪宗是我們祖先對心靈救濟的最大貢獻,但是傳襲與發揚必須依賴雄大的氣魄與睿智的根器,可惜自元朝以後慢慢的衰敗了,很少出現氣宇軒昂的禪師,也很少看到卓越不群的禪風,難怪虛雲和尚會感嘆的說:「佛印橋斷」。
現代很多人關心禪,也很想參禪,卻苦無入門之階,而坊間所充斥的禪書籍,絕大部分是依賴心理學、哲學、道德觀念,甚至引用部分佛學的資料而撰寫的,也許可以部分滿足讀者心靈的慰藉,有一定的功效,但畢竟不是禪。
禪探究的是萬事萬物的根本,禪宗稱為「本來面目」,就是生命的共相,宇宙的源起。用現代的術語,禪所追究的是「大爆炸」(Big Bang)」之前是什麼?歸根究柢的超高物理學。
根本的可以從我們的心靈深處去掌握,對量子力學貢獻卓著的大衛.博姆(David Bohm)說:每一個剎那的內在宇宙,展開新局面的投影就是「現在」。剎那剎那又會展開新的局面,無限向前推進。這樣,每一剎那都出現一個不同的世界,每一剎那的世界牽動了下一剎那世界,剎那剎那連結成了相似世界。
好像站在岸邊觀看河水悠悠,後水擠著前水,不斷的往前奔流;前水及後水都是剎那剎那,而河流就是相似世界了。
究竟什麼才是真實的呢?禪宗探究的就是這樣的心靈追索呀!我們的心靈不就是剎那剎那的世界嗎?禪宗只是引導學人親自去追尋、證實與肯決,自己看清了就是開悟了,就能把心靈上積累的痛苦煎熬一掃而空,快快樂樂的活在現前的每一個剎那,證得生命的永恆。
那不就是「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」嗎?那不就是「無我相,無人相,無眾生相,無壽者相」嗎?

慧能大師在《六祖法寶壇經.機緣品》說:「剎那無有生相,剎那無有滅相,更無生滅可滅,是則寂滅現前,當現前時,亦無現前之量,乃為常樂。」
耕雲老師在《觀潮隨筆》說:「若能把捉住這五千分之一秒的『剎那』,便能當下還得本心。試問:剎那間你能起得什麼念?還有相續否?便知剎那剎那……即是『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』。」
《涅槃經》偈:「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;生滅滅矣,寂滅現前」,那是超時間、超空間的心靈流動呀!筆者誠懇地以現代人的心靈探索提出心得,就教關心禪宗的人士,希望大家以理智的態度研究禪,勇敢地避開神秘與迷信的陷阱,因為我們一直擁有著與宇宙同質的「心」。

本書包含兩大部分:第一部分引用禪德參學的公案,從各種角度,請讀者用心參證,體會古人用心的勤苦,好好參學。絕對不可以率意下解答,把這個公案當著要我們放下,那個公案要我們不可執著;那個講空,這個講自在……如果這樣下結論,可就不用「參禪」了,對心靈的突破一點幫助也沒有,頂多只是會心一笑,獲得一時舒暢而已。
第二部分是說明目前學禪的錯誤觀念、態度、積習,有害於禪道客觀精神的建立,尤其一點點迷信的心態都不可升起,因為那是作踐自己,矮化自己,這樣不可能探究禪的真生命。也許這種理性的態度與傳統的宗教傳習不相同,但的確是禪的真精神與真血脈,敬請讀者鑒悉。

本書從撰寫到成書,幸賴陳翠姬、鄭淑蓮、鄭妹珠、張淑霞老師的幫助,可以安心成篇,又可獲得校對與美編,生活無憂,自在投入,謹附筆申謝。
又本書係紀念 耕雲老師圓寂五週年的心得報告,也作為鞭策自勵的自我檢測,但望 恩師施加棒喝,讓弟子智慧常開,不斷地作法供養。
若能隨流認得性,繁興永處那伽定。
澄海筆95.8.1

一、煙雨江山

廬山煙雨浙江潮,未到千般恨未消
到得還來無別事,廬山煙雨浙江潮
歌聲激盪著感傷的心緒,絲絲地從心窩裡蕩了出來,你半閉著眼眸,不斷地反覆這些句子 。反覆地唱著,反覆地唱著,空氣中自然地形成一堵厚厚的感傷,漸漸地擴散,擴
散,像投石入湖,圈圈湧出不息的漣漪,感傷的心緒也不斷地厚重了。
然而,看不到廬山的秀麗,也不是置身於萬馬奔騰的錢塘江岸,朦朧的是仁義潭,座落嘉義近郊的仁義潭水庫。
水庫厚厚的排洪道在遠遠的那頭,我們站在一個寺廟的鼓樓中,拋眼的盡是仁義潭在煙嵐中的婉約。湖中的浮島像海中鯤鯓,又似乎是天然的排筏,悠閒地躺在朦朧的湖中,
若有若無。湖的線條隨著山勢自然地彎轉,有時候顯得寬闊,有時候又變得狹弄般地窄狹。也因為這種自然的變化,使仁義潭在翠綠的點綴中更加迷人、幽趣。
朦朧的是湖景,而朦朧的也是人生的寫照。
我們在仁義潭畔的龍山寺,蘇軾是在廬山的西林寺。有的是暮鼓晨鐘,有的是煙雨的淒迷,有的是千年的感情,有的是感傷後的人生透視,有的是……。

突然,你拾起一節樹枝投入湖中,只是那麼的ㄧ舉手、一揮手,似乎千年只是一剎那。
一剎那不是千年嗎?你疑惑地想著:如果這是千年前的詩句,卻可以撼動千年後讀者的心,那麼時間應該凝住不動的,因為這種心靈的感動是相同的。
如果時間是相同的,可以用心靈的震撼的力度來說明,難道心靈是相同的?或是相通的?
無論是相同或相通的心靈,沒有時間的隔閡,生命的元素是什麼呢?因為生命的現實,清楚地畫出蘇軾的宋朝圖像,我們只是剎那當下的台灣。
這是一長串難解的哲學思考,或者稱為冥想或玄思吧?多煩人啊!不如像這一舉手、一揮手,把一節樹枝拋向湖中,是有意義的還是沒有意義的?但的的確確可以舒緩思索的
僵局,就像在空中點上疑問號般無跡可尋,而疑問號還是存在的。

再度低吟前一句「廬山煙雨浙江潮」,後一句「廬山煙雨浙江潮」,同樣是一句七言,但前後的意境卻有天壤的差別。
前句是濃情的,所以他詩人的心思,對於煙雨廬山及錢塘江潮,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及熱愛,把捉那千變萬化的美麗與淒涼。
正像他曾經在神宗朝上議論風發,一片赤忱愛國,而詩文天馬行空般的意境,為宋代文學潑瀉出壯闊的波瀾。曾幾何時,貶抑無常,走到西湖又得趕往廬山,搬到黃州又入越
州,在無常又無情的政治鬥爭中,蹭蹬、潦倒,只有罈酒與硯墨,讓他在迷醉中突發塊壘文章。

白居易是非常有名的唐朝詩人,因為他擅長應用平易的句子,敘述心中的百姓淒苦,文章中的感情是平民的血淚,因此販夫走卒都可以是他忠誠的讀者;蘇軾的文章是雅儒的,
深厚又自然,混雜著政治、社會及宗教的情懷,所以是士大夫的範本,也是政治反對派人士的藉口,用以陷害他的依據。
他,蘇軾,當時的命多背,而現在的人,對他卻是百口讚譽。但,他畢竟離開得很早、很遠了;我們任何讚譽,連一段枯木都不如了,對他來講。
借古鑑今,多少人又能「恨未消」呢?
重複的「廬山煙雨浙江潮」,以前總是平淡的唱著,任何的點滴是平淡的,經過大風大浪的,曾經滄海難為水的,一切的一切都是平淡的嗎?
這種自我的解釋,消極的認為蘇軾從繁華中歸於平淡,就像平淡中才體會得人生的真味。
所以,自然的也降低了幾個分貝,好像風平浪靜了。
然而,仁義潭平淡的煙嵐中,卻不經意地涵蓋著一個廣闊無垠的生命現象,她不只是一潭湖水,她擁有詩情畫意,她蘊蓄生動萬千的生命,她簇點著四時不同的風貌,她的風雨
陽光,都有著不同的生機。
那不是什麼歌曲可以完全表達的,
不是什麼文學作品可以描摹的,
只因為她的生命內涵是無限的廣闊。
當我們的心靈歸於平淡的時候,才能夠領會她的煙雨、她的潮汐,一樣是自然生命的一個展現,只是我們總以人類自我的意識去解讀,而且是一個低劣的解讀!
突然陽光乍現,閃爍的湖光明亮了,幾隻雲雀劃過湖面,原來廬山有它的真面目,這些煙雨的淒迷或飄忽,也都是它真面目的一部分。我們卻偏愛這份煙雨的遐想,抓到一份屬
於自己的震撼而已,人生不也是一樣的道理嗎?
蘇軾的人生幾番轉折,轉折在這幅煙雨的變化上,轉折在人生舞台的閱歷上,轉折在思想翻飛的棲息上,他徹底地明白了煙雨應該來對時候,陽光應該來對時候……。

你仍然刻意地唱著,一再迴環地唱著,歌聲像極廬山的煙雨,像極錢塘江的怒潮。但,你可知道,廬山有西林寺,錢塘江畔有六和塔,那暮鼓或晨鐘,一樣在長空裡迴盪著餘音。
餘音不斷的地方,有些韻律會接下去:
溪聲便是廣長舌,山色無非清淨身,
夜來八萬四千偈,他日如何舉似人?
如何舉似人?如何舉似人…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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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同步的喜悅

突然一陣狂風,一陣急雨,濃厚的烏雲蓋在天上。
阿勃勒黃色的花盞舞了起來,花瓣及雨滴灑滿了林徑,碎落一地,黃黃的一層又一層,瓔珞般地散發著美麗的讚賞。
你搶先地踏在花徑上,不撐雨傘,雨滴與花瓣就落在髮梢、肩膀及身上,而你踏著輕快、歡樂的腳步。
喜悅是無名的同步出現。
這裡不存在著思索的無聊,喜悅就那麼自然地湧現,在花徑上,在林道上,在飛舞的花瓣上。
喜悅本身就是詩人、墨客、哲學家、思想家。一種沒有道理可以描繪的心靈震盪,一個整體的美。

禪就是一種自然的存在,存在著一股喜悅、愉快的心靈流動,你親近他,就因為這種存在,沒有哲學與邏輯的空間。
如果他是道理的傳播者、思想理論的建構者,他不會在雨中漫步,他甚至不懂得彈琴復長嘯的優雅,他是無聊的文字論述。難道當你喜悅的時候,必須停下來思考:喜悅從哪裡
來?喜悅是精神還是物質?喜悅是必須在這個時刻發生嗎?
他不知道自身的存在,他活在意識的迷障中,他從來不知道,雨中的花舞就是美麗,就是心靈震盪的美麗。
蟬的幼蟲與螢火蟲的幼蟲不需要先停下來思考:我能蛻變成可以飛翔的蟬兒或螢火蟲嗎?
只須在內心中激盪著突破的凝聚,機緣成熟就蛻變成功了。

心靈是物質或精神?宇宙是先有空間或時間?一串無聊的問號,永遠會引導出永無止境的疑問。因為這些問題都是相對的概念,只就目前的現象做不斷的二元分析,陰與陽、
宇宙
與反宇宙……就像待在一個房間裡面,不知道從前門或後門走出去,因為你永遠在門的概念中徬徨無主。
門是我們自設的,有一定的形式與定義,但是窗戶是不是門的一種?牆壁是不是門的一種呢?
在概念中作繭自縛的可憐蟲,他們永遠會自以為是理論的建構者,甚至把文字當成了真理。
難道你不知道文字是存在於人類之後的產物,偏偏受到文字的拘束而限制了人類的活動嗎?
為什麼不這樣地在散步中思考:
在沒有出生之前,我們在哪裡?
在沒有地球之前,我們在哪裡?
在沒有宇宙之前,我們在哪裡?

突然灑落一片陽光,天空一片清藍,而葉梢的雨滴還滴著,黃黃的花盞上綴滿晶瑩的水珠兒,有一股清香在空際裡遊蕩,一股清涼在林間逡巡。
如果我們在宇宙之前本來就存在的,那麼那時候有空間或時間嗎?如果空間已經存在,那麼空間如何形成?時間如何來臨?
絕諸相對,我們才能絕對存在。
如果空間與時間是統一的,那麼,精神與物質也是統一的,我與你也是統一的,我們的分別意識又是從何而來呢?
最重要的是,這個統一的唯一存在是什麼呢?

曙光的存在永遠來自內心的豁然開朗。
佈大在菩提樹下已經做了一個示範,他精神集中地思索這些問題,一個生死大問題的疑團,濃濃厚厚地沉澱在腦際裡,他在醞釀一個大蛻變的情景。
當他張開眼睛看見天際的星顆,一道強烈的光芒和著他的疑團迅速消融的時候,他蛻變成功了。
二千五百年後,虛雲和尚五十六歲,他在高旻寺踏著佈大的腳跡,寫下了相應的微笑:「杯子撲落地,響聲明瀝瀝,虛空粉碎也,狂心當下息。」
這種特殊的心靈狀態,就像強大的電流衝擊著這個肉身,在一陣震撼中趨向平靜,是「佛佛唯傳本體」的本體。
一千年前,香嚴智閑和尚在為南陽忠國師的塔廟清掃的時候,拋出一片瓦礫,擊中叢竹的響聲中,他也全身陷入這種不可思議的心靈震撼中。他說:「一擊忘所知,更不假修持,
動容揚古路,不墮悄然機。處處無蹤跡,聲色外威儀。諸方達道者,咸言上上機。」
蛻變的能量本來就在內心裡蠢蠢欲動,因為你存在於宇宙形成之前,而你悄然無知。無知中,在有限的時空做夢。

一切又漸趨平靜,陽光普照,藍天中有白雲,驟雨後一片清新而青翠,白頭翁、綠繡眼又唱起歌了,晚上這公園的廣場要演奏爵士樂曲呢!
你的喜悅升起了嗎?或是準備升起呢?
輕快的腳步與宇宙的運行同步啊!

× × × × × × × × ×

後記:寫完之後,偶然閱讀到康熙王朝玉琳和尚的話,真的感到非常親切呢!向天地未成,人物未立,自己身心亦無之前,一回證自廣大性體,方知自性本自清淨,本自具足,
本自不生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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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無隱乎爾者

黃庭堅是北宋文壇江西詩派的代表人物,詩風介於王安石與蘇軾之間,感情上他接近蘇軾,理智上他同情王安石的變法圖強。
他一生為人謹守中道,在困蹇中不減書生本色,除了孔孟思想的支柱、老莊的放曠,他還接近了當時頗有名氣的禪師~祖心晦堂、死心悟新、法雲法秀及元禪師等等。
本文將把他參禪的經過,穿插生活的經歷,進一步說明參禪悟道絕對不是一件輕易的事。

庭堅字魯直,號山谷道人,江西修水人。宋英宗治平四年(1067)考中進士,時年二十三歲。翌年被派到河南葉縣當縣尉,從基層公務員作起,可以說是意氣風發,令人羨慕。
在葉縣的第二年,湧進了大批流離失所的流民,他們都是河北地帶連年旱災、地震及洪水所造成的犧牲者,廟堂上高談闊論的官吏束手無策,因為帝制的統治基礎不在利民,而
在抽稅;在空談而非實務。庭堅寫下了〈流民嘆〉:
「朔方頻年無好雨,五種不入虛春秋,邇來后土中夜震,有似巨鰲復戴三山游。傾牆摧棟壓老弱,冤聲未定隨洪流……累累襁負襄葉間,問舍無所耕無牛,初來猶自得曠土,嗟
爾後至將何怙!」
這種史詩,記述了荒年的傷痛,在不同的時空環境中不停地出現,但這些搖筆桿出身的官員又能如何解決問題?

一年後,他寫下〈奕棋〉二首呈給縣令任公漸,其一:「偶無公事客休時,席上談兵校兩棋,心似蛛絲游碧落,身如蜩甲化枯枝。湘東一目誠甘死,天下中分尚可持,誰謂吾徒
猶愛日,參橫月落不曾知!」
文字詼諧,自嘲自弄,顯出地方官員無所事事的心情,他們如果能關心民瘼,在渠圳灌溉上用心到參星上升月落也不疲,相信農村景象會綠油油了。

四年任滿,赴汴京參加學官考試,改授北京國子監教授,等於國立大學的教授,那時熙寧五年,二十八歲。朝中文才蔚集,他受知於蘇軾,因此結識了張文潛、晁錯、秦觀等蘇
門四學士,詩文酬酢,頗有成就。
元豐元年(1078),他寫了古詩二首送給在徐州當知府的東坡,運用典故,信手拈來,毫無斧鑿,被譽為《山谷集》諸詩之冠。

元豐是神宗新政的推行時期,王安石當權,舊臣被斥退。
元豐三年,改官授吉州太和縣,即安徽太和,離故鄉不遠,所以赴任前先回鄉探望。路經彭蠡湖,有落星嶼上置落星寺,以前王安石也曾經來遊,有一首〈落星寺〉詩:「崒雲
台殿起崔嵬,萬里長江一酒杯,坐見山川吞日月,杳無車馬送塵埃」,氣勢頗壯,有宰相之口氣。庭堅也在此寫了兩首,有「宴寢清香與世隔,畫圖妙絕無人知,蜂房各自開戶
牖,處處煮茶藤一枝」之句,淡淡中透有玄理,比較重視心靈的寧靜。
這期間他拜訪了黃龍寺的祖心晦堂禪師。
宋神宗之後,溈仰、法眼、雲門三宗後繼無人,都是守寺的僧徒;而曹洞宗已顯出了疲憊,只有臨濟宗因為石霜楚圓座下三員禪德:楊岐方會、黃龍惠南及翠嚴可真的發揚,
一時大盛。楊岐在江西萍鄉,黃龍也在江西黃龍山,一時天下衲僧盡會於附近。

他拜訪黃龍祖心:「請示宗門徑處?」
祖心:「仲尼說:二三子,以我為隱乎?吾無隱乎爾。請問太史,平常如何理會?」
庭堅一開口,便被約住,並說:「不是!不是!」
這是禪師開啟學人般若的特殊作略,因為無隱乎必然觸目可見,在禪門講的就是觸目菩提,千般解釋只是「想當然」而已。
可是庭堅沒有參過禪,當然莫知所從,迷悶不已。問了幾次,總是這樣對待,開口不是,閉口亦不是,迷悶殊甚。
一天,祖心陪庭堅遊山,秋風微涼,陣陣飄來清香的花香,原來桂花在秋陽中送來白色的香味。
祖心指著桂花問:「聞到桂花香嗎?」
「是的,非常清香。」
「這就是『吾無隱乎爾』啦!」
庭堅頓然有一種領會,所謂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道不遠人,人自遠道。

元豐八年(1085)被召回京任祕書省校書郎,翌年哲宗即位,元祐舊黨紛紛回朝,新政頓息。他被司馬光延攬校正《資治通鑑》,後來又與范祖禹等修《神宗實錄》。
這段時間是他人生最得意時期,位居五品高官,有事可作,有詩可詠,愜意得很。
他到西太一宮參拜,壁間留著王安石的兩首詩,其一:「柳葉鳴蜩綠暗,荷花落日紅酣。三十六陂春水,白頭想見江南。」有感於人事滄桑變化,他另題一首呼應:「風急啼
鳥未了,雨來戰蟻方酣,真是真非安在?人間北看成南」,諷刺所謂新黨、舊黨都是一群戰蟻,纏鬥不息,黎民百姓是被害者。
政治人家滿口仁義道德,為生民立命,為萬世開太平,一旦把持朝政,眼高手低,所以治世短而亂世長,史評五年一小亂,十年一大亂,不是無原因的。

當時李伯時也在朝,伯時即是北宋第一畫家的李公麟,神宗熙寧三年(1070)進士,論者言他鞍馬勝韓幹、佛像過吳道玄、山水似李思訓、人物似韓洸,天才洋溢。
有一天大家共賞天馬,伯時即刻成畫,庭堅為詩,中有:「李侯一顧嘆絕足,領略古法生新奇,一日真龍入圖畫,在坰群雄望風雌。曹霸弟子沙苑丞,喜作肥馬人笑之,李侯論
幹獨不爾,妙畫骨相遺毛皮。」可見伯時畫作的傳奇,還得有他創新的筆法。(韓幹是曹霸弟子,官拜沙苑丞,專飼良馬)。
當時北京(大名府)法雲寺的住持是法秀禪師,他是曹洞天衣義懷禪師的弟子。神宗賓天,由他主持法事。庭堅與伯時經常上寺參香。
法秀有一天突然指責伯時善於畫馬,意識中只有馬的各種動靜相,畫了馬也不過希望別人讚賞而已,既然背離了士大夫出仕的初衷,恐怕將來輪迴在馬腹中,豈不可惜?
伯時聽了,汗流浹背,頓然覺悟,改畫佛像,尤其觀音畫像,到處與人結緣。
說完,法秀回視庭堅,時庭堅工艷語,自知理屈,說:「可也別罵我輪迴馬腹?」法秀提高聲音說:「你寫艷語聲動天下,啟人淫心,罪惡更大,恐怕出世為泥犁,供人使用,
萬劫也難復人身。」
從此,他戒掉了艷詞。
如果從庭堅的為人與詩文,庭堅應該不會寫艷詞的。似乎法秀禪師主意鼓勵他多放點心思在參禪上吧!信史與裨史有時候會有距離。

這段時間,他的文筆更加雄奇,像他寫給七叔祖:
「壯氣南山若可排,今為野馬與塵埃,清談落筆一萬字,白眼舉觴三百杯」。
送王谹的〈欸乃歌〉:「從師學道魚千里,蓋世成功黍一炊」,描寫盧生睡呂仙祖枕,出將入相,榮華富貴,醒來黃粱一夢。
〈池口風雨〉:「翁從旁舍來收網,我適臨淵不羨魚」;〈送王郎〉(妹婿統亮):「江山千里俱頭白,骨肉十年終眼青」;〈寄黃幾復〉:「桃李春風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燈」處處可見。

元豐四年法雲法秀禪師去世,不久,黃龍祖心晦堂也示寂。晦堂遺命由庭堅主持後事。荼毗當天,由鄰峰舉炬,但火不續,庭堅回顧死心和尚,意示由他舉火,稍不合喪禮,
庭堅堅持說:「這是先師有意的安排。」死心召眾高聲念:「不是餘殃累及我,彌天罪過不容誅,而今兩腳捎空去,不作牛兮定作驢。」以火炬打一圓相說:「祗向這裡雪屈。」
擲炬應手而熱。
也許這是超乎常識的作為,但隱隱地晦堂把庭堅參禪的責任,就這麼託付給死心了。
庭堅想到「吾無隱乎爾」這句話,祖心晦堂似乎借荼毗點化他,但他不能全部理會。
荼毗完後,他找個時間拜訪死心和尚,死心頗得晦堂的心傳。死心見到庭堅,銳利地向他問:「我這個悟新和尚死了,學士也死了,請問這兩堆灰要在什麼地方見面呢?」
這是禪師劈面提撕的機鋒,在有如閃電光的剎那直指人心,但要看參禪人的機緣是否成熟,成熟了當下開悟,如果不成熟,稱為當面錯過。
當面錯過的,如果把這句機鋒時時提撕研究,研究提撕,如雞孵卵,專誠純一,也有開悟的機緣,這就是參公案。
死心和尚的機鋒,是那麼的真實而貼切,他要破除庭堅牢固的意識,下了重手。庭堅傻在那兒,不知道如何回答。死心和尚誠懇地向他說:「學士以前在晦堂師參得的禪,畢竟
浮光一現,不著根本啊!」

官場翻雲覆雨,紹聖元年(1094)蔡京等新黨又出現了,庭堅被控編撰《神宗實錄》不實,降為浯州別駕,黔州安置,今四川彭水。蜀道難,難於上青天,長江三峽更是天險,
光要從汴京到任所,就花費整整四個月呢!難怪他會寫下二首〈竹枝詞〉:「撐崖拄谷蝮蛇愁,入箐攀天猿掉頭,鬼門關外莫言遠,五十三驛是皇州。」「浮雲一百八盤縈,落日
四十八渡明,鬼門關外莫言遠,四海一家皆弟兄。」
同年蘇東坡被貶至廣東惠州,三年後移瓊州復又入儋州(海南島)安置(1097),次年庭堅又移戎州(四川宜賓),命運雷同。
黔州、戎州當時都是落後地帶,生活艱困,他先後住過開元寺及居南寺,閒來賦詩,也常常把死心和尚責問他的公案:「死後兩堆灰,何處相見?」抱在心中參。
雲霧遮天漫地,花樹朦朧,他突然有一種突來的震撼:無思無念,三際突泯。他連結上了晦堂的那句話:「吾無隱乎爾」,那麼真實又難以描繪,難怪古人說:「如人飲水,冷暖
自知。」
就在「吾無隱乎爾」中,兩堆灰何處不相見呢?他執筆寫了一封信給死心和尚:「往年嘗蒙苦苦提撕,長如醉夢,依稀在光影中,蓋疑情不盡,命根不斷,故望崖而退耳。謫官
在黔南道中,晝臥覺來,忽爾尋思,被天下老和尚瞞了多少,唯有死心道人不肯,乃是第一相為也。」句裡除了感謝,透露了參禪的重點:斷命根。
悟道是心靈的提升,也是心靈的重新肯定,他的詩文在黔南貶所中沉思裡,有了更高一層的發展,論者共認他詩文這一段勝於前期,句法優高,筆勢放縱,實天下之奇作〈宋史
本傳贊〉,充分掌握了陶淵明與杜甫兩家的長處,體會到「拾遺(杜甫)句中有眼,彭澤(淵明)意在無弦。」

建中靖國六年(1101),徽宗大赦政治犯,山谷才能回到荊州待命,他寫了一首詩;〈跋子瞻和陶詩〉:「子瞻謫嶺南,時宰欲殺之,飽吃惠州飯,細和淵明詩,彭澤千載人,東坡
百世士,出處雖不同,風味乃相似。」風骨凜然,露骨的筆削,傲岸雄視所有的士大夫。
當時張商英無盡居士出守荊南,他見性之後曾說:「吾學佛而後能知儒」,道望甚著,很少人敢於登府求見的。當時圓悟克勤出峽南遊,特意前往相見,促膝長談華嚴境界,不覺
達旦,讓無盡大開眼界。庭堅羈留荊南,曾經相見,但詳情無資料留傳,甚為可惜。

崇寧四年(1105)正月七日,在十八里津餞別弟弟元明,用觴字韻:「霜須八十期同老,酌我仙人九醞觴,明月灣頭松老大,永思堂下草荒涼。千林風雨鶯求友,萬里雲天雁斷行。別夜不眠聽鼠嚙,非關春茗攪枯腸。」竟為永別之作。
九月三十日以微疾不起,無親友在側,不幾天,有旨敘復吏部,真是人生如幻,世事如幻,天下如幻。
歸葬故鄉,留下自贊:「似僧有髮,似俗無塵,做夢中夢,見身外身。」桂花依然開滿了庭院,吹來晦堂的話:「吾無隱乎爾」,共長天一色!

這篇文章不是謹嚴的傳記,而是以黃庭堅參禪的經歷做為主軸,政治生涯及文學創造為陪襯,多少說明他人生中的波折與轉變。
當晦堂向他說「吾無隱乎爾」,是一種赤裸裸的當面相告,也是臨濟禪師所謂的「無位真人常在門面出入」,但庭堅不能領會深義。
法秀禪師的責備,意味著禪是生命的覺醒,生活的品質不改變,生命的品質也無法改變,參禪的基礎奠基在禪人的變化氣質上。
有了這些良師的敦促,當死心和尚又以一句:「死後兩堆灰,何處相見?」觸著了生命的震撼,也開發了生命力的探索。
而現實的世界裡,他又被拋在一個蠻荒,生活艱困的流放生活中,精神的蠻荒中讓他的生命沸騰,終於打破了外在世界的紛擾,在內心世界獲得安穩。
禪起於自解、自悟,終於自醒、自肯,是生命覺醒的奮鬥過程,沒有神秘色彩,而是每個人在這個世界的本分與責任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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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無隱乎

無隱兩字見於《論語.述而》篇:「二三子以我為隱乎?吾無隱乎爾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」
向來以為這是孔子言以其行、行其所言的知行合一態度,坦然而無偽。
晦堂禪師巧妙地引用「無隱」,來激發黃庭堅對禪的深刻體會,就機緣上說,這是當機說法;就當時的思想背景上說,這是銳利的引發智慧。
因為佛教在中國,從傳入發展到宋朝,可以說已到成熟而發皇的階段,形成中國化的佛教。教理的研究達到成熟的階段,天台宗、華嚴宗、三論宗、法相宗等等,各成體系,
確實擺脫了原始佛教的面貌,豐富了佛教教理的內涵。
尤其禪宗獨標「教外別傳」,在「直指人心」中「不歷僧祇獲法身」,看似虛玄而無理路,但現實的叢林中,的確出現了闊步獨行的禪師,棒喝交馳也好,笑謔顧盼也好,燈燈
相續,震爍古今。
士大夫出身儒家,遵奉孔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則,向來避談宗教,但面對禪師縱橫捭闔的氣勢,心中難免癢癢地想一探虛實。

黃庭堅向晦堂請問禪道,晦堂引用《論語》「無隱」兩字反問,黃庭堅當然想把所學解釋一番,晦堂卻馬下揮手阻止,並且連說「不對,不對。」
任何人都會陷入困窘而尷尬的局面。
既然是無隱,任何解釋~語言表達,就禪的精神來說,已經偏離了本來的質素,而落入詮釋的範疇,屬於第二義而非第一義。
佛教的第一義諦,是證量,不是解量,換句話是現量而非比量,就好像喝一口茶,它的茶味只有口齒留香的人獨自知,任何語言或筆墨的形容,似真而非真。

孔子的思想,一般人容易大體地以《論語》的了解度來闡釋,很少人會注意到孔子思想在形而上方面更精微的部份,反而以他是淑世主義者而模糊掉了,真是可惜!
最能描繪「無隱」的就是「吾道一以貫之」。
沒有人能夠精確地說明這個一貫之道。
曾參這個大弟子也不行,他認為「忠恕而已」。但「忠恕」仍然是淑世的原則,並不是思想的極則,「忠恕」連「不惑」都沾不上邊,孔子如何「一以貫之」而「不惑」,自然
而「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」呢?

《論語》另有一段故事,說明孔子的「無隱」。
「子擊磬於衛。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:『有心哉,擊磬乎!』既而曰:『鄙哉!硜硜乎!莫己知也,斯己而已矣!深則厲,淺則揭。』」。<憲問>
孔子擊磬,音音充滿了「知其不可為而為」的堅毅精神,有一個賣草具的隱士過其門聽到了,讚美他的勇氣,但也批判孔子太不通時勢,拗著牛脾氣不肯放。
這裡不談孔子的哲學,我們只是引用這個故事,心聲可以傳達,第一義諦當然可以當下薦取,無隱當然沒有時間空間的窒礙。
但是,彼此可以心照不宣,而以心印心嗎?
難,太難了!

有一次,孔子與子路過一座山崗,看到一群雌雉,展開美麗的雙翅,優雅而昂首飛上天空,繞了幾圈,又飛回原地。「色斯舉矣,翔而後集,曰:『山梁雌雉,時哉!時哉!』
子路共之,三嗅而作。」<鄉黨>
一直到現在,沒有人能夠解釋這句話,連朱熹大儒都認為,其間必定有闕文。
「山梁雌雉,時哉!時哉!」不是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天人合一的美妙嗎?

晦堂與山谷遊山時節,桂花飄香,淡淡雅雅,「聞到香味了嗎?」「聞到了。」「這就是吾無隱乎爾呀!」簡單的對談,山谷一愣,原來這才是第一義諦,原來這就是「時哉!
時哉!」
這也是禪師老婆心切的雅致,像山嵐吹走了雲蓋,青山獨露臉,神交於剎那!
然而雲蒸霞蔚,廬山真面目若有若無。禪人這刻的震撼,只是剎那,不是永遠,換句話,不是一得永得。

晦堂圓寂,遺命要山谷辦理後事,深層地探討生命的意義,掌握生命的主控權;但山谷力有未逮。
悟心和尚慈悲,乾脆丟下一句話:「你我去世後,只燒成兩堆死灰而已,我們何地相見呢?」
禪門稱為頂門一擊,不是武俠小說裡的百會穴道灌輸氣功,是要禪人參透這層道理,才能從生死困窘中脫身。
這裡就凸顯出儒釋的不同。

沉寂已久的儒家,在禪家豎指推舉中驚醒,不免在暗燈中參研佛教經典,有會於心。首先是程明道先生第一個提高聲量:
「先聖後聖若合符節,非傳聖人之道,傳聖人之心;非傳聖人之心,傳己之心也。己之心又無異於聖人之心,廣大無垠,萬善皆備。」
這不是眾生皆有佛性的變體嗎?
又說明「心」是道之本源,道和心分別了就不是聖人,一脈和佛教教理倡和,卻不敢承認。
陸象山忸忸怩怩地說:「因讀孟子而自得之」,卻發揮了他的創見:「宇宙便是吾心,吾心即是宇宙」,「宇宙不曾隔限人,人自隔限宇宙」,比孟子「萬物皆備於我矣,反身而誠,
樂莫大焉!」那又要宏闊再宏闊。
如果本此精神精研闡發,宋明儒學應該可以更向前推進,無如在心虛之下,象山又說:「道塞宇宙,非有所隱遁。在天曰陰陽,在地曰剛柔,在人曰仁義,仁義者,人之本心也。」這種拼盤似的論說,顯示他對「心即理」,沒有內化、生命化。
「心即理」的心如果是宇宙心,那麼象山應該心包宇宙,宇宙心就是禪,就是生命的真實。
耕雲老師講得最徹底:「禪是宇宙的唯一真實,是佛經所講的實相,也就是真相。什麼叫真相?什麼叫幻象?真相是原本的、不變的、永恆的;幻象是過程的。」<無漏行>
儒家或新儒家仍然浸淫在過程中尋找道理。

山谷當然熟悉當時理學家的思想,況且他本身就是優秀的士大夫,頗能有所為有所不為,而求禪的過程,讓他領悟這種區別。
流於黔南道,山谷牢抱著生死話頭,偶然間爆破了任何的推論臆測,實際證量到本來面目,才肯決了不可說的第一義諦。他不用發揮任何見解,因為冷暖自知,是自覺聖智。
耕雲先生說過:「不管你學什麼宗派,你要是不親悟,不親證,那是欺人自欺,那是浪費光陰。我還特別說出禪是正見加正受。什麼叫正見?看得最真實,最原本,天地未分,
億萬個銀河系沒有形成以前。什麼叫正受?有一個迥然不同的感受,你說話我聽得清清楚楚,左耳進右耳出。你不講話的時候,我去找妄想找不到。」<佛法在世間>
這是禪者的本際,生活完全在禪定中,外不著相,內心不亂,心的本態,光輝燦爛,真的不思議,真的無隱。

晦堂禪師以「無隱」代表禪的不二,是自他不二,心物不二,喜怨不二,得失不二……,兩個字就涵蓋了三藏十二部經典所指涉的真理,而當我們體悟了那種覺受,當下也融攝
在真理中──法界。
妙不可言,所以說「言語道斷」啊!假如沒有晦堂、死心和尚師徒的睿智與寬容;假如沒有山谷先生鍥而不捨的精神;假如空間是種圓弧形,而時間在弧上滑落,交會的時刻將
是寬廣的笑容。
桂花飄香的季節,蜿蜒的山道上,想起山谷與晦堂,真的妙不可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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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花的內心世界

你說要在轉角的廊柱下種些花,不管是什麼方式,種什麼花,只要有花,生硬的迴廊會點上奇妙的生命現象,會開出一片微笑~只要看到那片綠,那茂盛的花朵。
滿懷興致的眼眸,灑落歡欣的期待。
突然有種不一樣的感覺泛上心頭。
過去那種怯怯的拘謹消失了,一種洋溢著熱情的生命力,淺淺地泛上你的臉龐。
你熱切而欣悅的語音,像經常唱的禪曲,流瀉著你已經在改變了,在恆河畔改變了你的氣質。
恆河不是印度那條恆河,是追求生命真象的心路歷程所塑成的恆河。
我們經常在心中的恆河唱歌,緩緩地出現了佈大穩重的腳步,踏著一步一步的祥和與安寧。

瞥見屋角的一片天地。去年十一月,你剛搬進這間小屋,我知道你有被壓迫的拘謹,說不出的一片維谷。因此,特意找來幾塊磚,圍成橘紅的花圃,填了有機土,種上一叢唐
竹及幾棵矮牽牛。
似乎是無意的多此一舉。
尤其那叢唐竹,因為失去照料而枯萎了,竹子也變成枯黃了,沒有什麼生氣。
我默默地種了這叢唐竹,耐心地等待生機的來臨,也許你會嘀咕,枯萎的竹子能重現生機嗎?
時間是幽默的創造者,矮牽牛爆發強韌的生命力,一個星期的時間,花朵就笑開了,紫的、紅的、白的、粉紅,整個花圃熱鬧起來,屋角也顯得富有活潑的生機。
那叢唐竹卻依然枯黃,依然單調。
然而在生意盎然的花圃中,突然變成最好的襯托,亭亭的竹篙,秀麗而堅持,是枯黃的色澤。
兩個月後,突然冒出了竹子的新芽,綠葉在枯黃的竹竿上橫出招展。
那種綠,顯得特別耀眼,因為那是枯枝新綠的震撼,宣示著生命力的不屈不撓。

二千五百年前,佈大經常走過恆河,向人類彈唱生命之歌,向人類讚頌生命之美。
他說在我們內心的深處裡種的花,比我們目睹的花秀麗百倍,充滿了生命力的擴張。但這些花,必須開在我們曾經努力耕耘之後。
是的,就像你的拘謹放鬆了,所以你打算在迴廊的廊柱下種些花,讓學生看到花,看到……。
突然地湧出一陣的感動,溫溫從心田裡湧出,分不出你的臉、唐竹、牽牛花或冬季的雨。我似乎又在恆河畔蹀踱,傳來佈大安祥的謳歌,時空似乎難予分開的抽象。
而眼前晃盪的是一位慈祥的老人,他一再地說,經常要在內心做反省懺悔,然後才能做對的事,說對的話,開美麗的花,如果心的殼子打破了,心田會開出美麗的花,夢裡的
花色亮麗而有生命力,顏色本身就是生命。
二千五百年後,驚訝地看著他重臨這個大地,熱情地碰到人就送一朵安祥的花,口袋裡裝滿了安祥的花,無數無量,隨手送人,沒有躊躇的慷慨。
我遠遠地看著,感動得熱淚盈眶~當我伸出雙手,想要接到一枝,一枝安祥的花。
沙灘穾然失去了彈性,軟綿綿地,著不了一點力氣,而他的微笑消失了,皺紋一條條框上臉頰,絲絲的頭髮變白了,在風中不規則地飄著。
兩隻手無力地垂下,口袋裡沒有花,手中也沒有花,驚慌地想去拉住他的手,剎那間,什麼都消失了。一朵花在空中飄著,花中有他的微笑,也有他的無奈、酸楚。飄著、
飄著。
掙扎地站在軟綿綿的沙灘上,伸出手捉那朵飄忽的花,而花的花辮穾然一片片地散開了,落在沙灘上的剎那,敲出了一句句的叮嚀:
只要心安祥,夢裡的世界是彩色的,煥發著生命原有的華彩與精神。只要安祥深深,在去執禪定中,一步一腳印,哪裡不是彩色繽紛的世界?

你說要在迴廊中種些花,充滿了期待,也充滿了興奮。
每一句都是美麗的花瓣,飛舞在空中,拼出了美麗與安祥。
佈大的花、老人的花、屋角的花、迴廊的花,花原來是心靈淨化之後開出的歡暢!
只要心靈能淨化,彩色的夢中的花,亮麗而有活力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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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認得聲與原無事

你說:為什麼黃庭堅聞到桂花香會悟道呢?
這一片公園到處都是花香,蘭桂、合歡、黃鐘花、鳳凰花……永遠不停地送來不同季節的花香,所以你喜歡找個角落,靜靜地坐在坡草上,遠方吹來了涼涼的風語,訴說著亙
古的故事。
為什麼黃庭堅聞到桂花香會開悟?你再重覆地提起。
你好奇地思索著,鮮活的禪師們為什麼有奇妙的悟道因緣,那麼不可思議,不可理解,不合邏輯。
看你頓然落入沉思,眼神抖落在遠遠的天邊。我也曾經在很多的歲月裡,同你一樣地思索這個問題,無解地看著天際。
而天際微藍,幾片白雲緩緩地馳過,李白看過、黃庭堅看過、達摩看過。但每一個人的心胸會開著相同的感覺嗎?正像我們傻傻地看著,時間有點停止的感覺,但卻不能和他
們交談。
時間與空間是真實的?是迷茫的?
看著你無邊的疑惑,我輕輕地告訴你:還是回頭看看禪宗的公案吧!也許會觸發你的靈感。

北宋是一個世局動盪的政治環境,黃庭堅考上進士的時候,五祖寺法演禪師是臨濟宗的傳法祖師,大名鼎鼎的圓悟克勤是他的侍者。
有一天,有一位喜歡研究禪學的官員,到五祖寺拜訪法演禪師,請求禪師讓他懂得禪道。
法演禪師說:「有一句小艷詩,雖然通俗明白,但確實說盡了禪道的奧妙。這首詩是:頻呼小玉原無事,只要檀郎認得聲。」
這位官員聽了唯唯地點著頭,也不把它當認真。辭別之後,圓悟問師父:「這位官員懂得您的意思嗎?」
「他只懂認得聲,落在文字表面意思而已。」
圓悟不禁起疑:這首詩明明是傳達情意的詩,哪有什麼特別?這位小姐帶著丫環小玉到戲院聽戲,剛好看到她的情郎也來了,故意連叫幾聲小玉、小玉,有意讓她的情郎會意
她也在場。
五祖法演和尚卻鄭重地向他說:「這句詩和趙州和尚回答學人問法的公案~庭前柏樹子,有相同的深意。」
趙州和尚是唐朝的禪宗高僧,有位學人向他問禪,他回答「庭前柏樹子」,這句話變成了參禪的公案。從禪的實質來講,這句子是正令全提,的確充分說明了禪的內涵。
一般人不容易了解,啃也啃不破,但有些人認真參,卻也有開悟的例子。例如劉彥修參大慧宗杲,宗杲是圓悟的弟子,宗杲提示了趙州的公案。
他日參夜參,突然發明心地,呈偈:「趙州柏樹太無端,境上追尋也大難;處處綠楊堪繫馬,家家門底透長安。」公案就有這種奇妙力量。

當五祖法演和尚要圓悟好好把這首詩參一參,不可草草放過。圓悟滿抱著疑惑離開法堂,踏下階梯時,剛好一隻公雞飛上欄杆,雄赳赳地引頸高鳴,他聽到了這聲啼叫,穾然
開悟了,呈上一首開悟偈:「金鴨香銷錦繡幃,笙歌叢裡醉扶歸;少年一段風流事,只許佳人獨自知。」
五祖法演和尚看了,開懷大笑,高聲叫著:「我的弟子參得了禪。」
多奇妙的事呀!
五祖法演沒有開示什麼深奧的佛法,只在與客人閒談中稍露了點口風,一般人只會在詞句上追尋,自然認為是一首無傷大雅的艷詩,這位官員一定心裡嘀咕:這位名聞天下的
禪師,原來也很會打雅趣呢!
不是嗎?你會對這位小姐的聰慧,感到新奇又可愛,頻呼小玉卻像清笛數聲,幽渺地傳情呢!
禪師如果這樣無聊,在品茗中彈彈秦觀的詞豈不更哀怨嗎?
圓悟踱著沉重的腳步離開法堂,滿頭霧水,所謂冰封渡口,一片白茫茫,一聲公雞叫聲,那樣清晰地響著,卻又那麼遙遠,他親自證驗了一個「原無事」的心靈震盪,原來就
是「這個」。
所以,他說:「少年一段風流事,只許佳人獨自知」,把他親證的心境婉轉地陳述出來,但是那的確是禪宗微妙的「直指人心」呀!

當桂花飄香,秋風颯颯,晦堂禪師輕輕地向黃庭堅說:「你聞到桂花香嗎?」庭堅說:「聞到了,好清香呀!」晦堂又輕輕地說:「這不是無隱乎爾嗎!」
深深地吸一口花香吧!那剎那的「無隱」是那樣地明顯而親切,用你的生命去投注吧!「原無事」又何必有太多文字的幽思呢?
風從遠遠的天際吹來,輕輕地柳絲在動,你的秀髮在動,洞山良价說:「若將耳聽終難會,眼外聞聲方得知」,那是赤心的暢述呀!是故鄉親切的呼喚呀!


(參禪人不要以任何的猜測或道理說明公案,那叫做頭上安頭,永遠也陷在道理的解釋中。
圓悟滿頭霧水,卻在公雞的叫聲中撥雲見日,從意識的湧動中醒了過來,這是一段很珍貴的心靈震撼~狂心頓歇。
不能再多說了,這是祖師關嚴守的界限,否則罪過不少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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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、無情說法

夢湖,其實只是一條狹小而淺淺的排水溝,但是在綠樹的包圍下,這條不起眼的小水溝,卻成為公園的焦點。
坡道曾經開滿了油菜籽花,引來成群的夾蝶在這裹駐顏;也曾經開滿了秀麗的波斯菊,吸住了一群群的掇影客,競相留影。
而這一條水溝旁,也讓我們一再地詠唱著洞山良价的過水偈:「切忌從他覓,迢迢與我疏,我今獨自往,處處得逢渠。渠今正是我,我今不是渠;應須恁麼會,方得契如如。」
就讓我們從頭拜識這位曹洞宗的開山祖師吧!

禪宗最有名的教言是:無情說法。
公案的源頭是一位僧人請問南陽忠國師:「如何是古佛心?」國師答:「牆壁、瓦礫是。」僧啟疑:「牆壁瓦礫,豈不是無情?」國師答:「是。」僧再問:「還解說法否?」國師
鄭重地說:「常說、熾然說、無間歇。」
這位僧人感到非常奇怪,就說:「我為什麼不聞?」國師答:「汝自不聞,不可妨他聞者。」僧問:「未審什麼人得聞?」國師答:「諸聖得聞。」……僧又問:「無情說法,據何
典教?」國師答:「灼然,言不該典,非君子之所談,汝豈不見《華嚴經》云:『剎說、眾生說、三世一切說』。」

洞山良价對這則公案當時還不明白,所以就去拜訪溈山靈祐禪師,溈山是溈仰宗的開山祖師,百丈懷海的弟子呢!
溈山回答他:「我這裡亦有,只是罕遇其人。」洞山好奇,追問:「我不明白,請師指示。」熱切地希望溈山開竅。
溈山卻把掃塵一豎,說:「會麼?」
洞山沒有黃庭堅聞桂花香而悟道的敏慧,所以坦然說:「不會。」
這就是禪機,溈山豎拂是逗機,等到洞山說「不會」,更是親切得很,答案很明顯,但洞山依然懵懂。所以溈山只好直截了當地回答:「父母所生口,終不為子說。」
我溈山說出來,那是我個人的心得,你自己要親證才能由你口中說出你的親切處,就是圓悟所說的「少年一段風流事,只許佳人獨自知」。
溈山暗示了「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」,洞山不了解,溈山就建議他去參拜雲岩禪師。

洞山見了雲岩就問:「無情說法,什麼人得聞?」雲岩答:「無情得聞。」
洞山嚇了一跳,為什麼南陽忠國師說是諸聖得聞,你偏說是無情得聞,相去何啻天地之別呢?
既然無情得聞,那麼請問:「和尚聞否?」
雲岩答:「我若聞,汝即不聞吾說法也。」
雲岩禪師的回答既幽默又辛辣;從文字表面看,雲岩說無情得聞,你又問我聞否?那麼我若聞得,我豈不是無情。無情怎麼能說法呢?所以我們說這是幽默的反問法。
但是,就禪來講「教外別傳,不立文字」就是無情說法,也唯有無情得聞,正像老子所說的「大音希聲」,絃未撥,口未開前,音律已經約略可聞,雖然「無跡」可循,但的
確「無隱乎爾者」也,巧妙得很。
洞山再問:「我為什麼不聞?」他仍然陷溺在義理上追跡,雲岩暗示他「無情」得聞,他卻「情識」不絕,無可奈何,雲岩只好豎起拂子,問洞山:「君聞否?」
時節因緣未到,洞山答:「不聞」。
雲岩遺憾地向洞山說:「我說法汝尚不聞,豈況無情說法乎?」
豎拂、舉拳等等動作是說法,也是中華禪風特有的風格,可惜洞山當下錯過,不能領會。他以為這些祖師只在賣弄玄機,所以緊接著問:「無情說法,該何典教?」您大師父
說無情說法,應該有經典的依據,不是杜撰的吧!洞山重覆著向溈山問法的舊轍。
雲岩答:「《彌陀經》:水鳥樹林,皆念佛念法念僧。」洞山突然有了領會,原來念而無念,無念而念,念不在嘴巴上,不在意識上,所以作了一偈:
「也大奇,也大奇,無情說法不思議。若將耳聽終難會,眼處聞聲方得知。」
耳聽隨境,境與識相連接,離道愈遠,要在觸眼的當下不隨境而轉,卻保持著歷歷孤明的大音之聲。
洞山的確是聰慧的,但那不是開悟。
開悟是一種很特殊的心靈震盪,好像萬丈瀑布,飛奔下崖,突然趨於平靜的震撼。
洞山的領會,只像清風拂面,荷葉偶然動一下,水紋淺淺地盪開,因而留下了詩情、畫意,偶爾把你的視線,從遠方拉回近樹。
雲岩禪師當然知道實情,但做為一個禪師,只能為人「去黏解縛」,適當地提棒出喝,不為人作主的。這是禪師的責任,也是禪師的無奈。如果認為可以一法予人,甚至設計
一套程序,以為可以讓人開悟見道,絕對不是主流的禪風。

一段相處的時間,偉大的禪師平常得很,沒有驚人的神通表現,也沒有深奧或華麗的開示,雲岩只是看山看水,烹茶煮菊。洞山終於又要參訪去了。
「師父呀!我想參訪去,目的地還沒決定。但將來人家如果問起師父的容貌,我怎樣回答呢?」
雲岩禪師微笑著端茶入口,還杯入几,沉默了一會兒說:「這就是。」
洞山沉吟不能領會。
雲岩叮嚀著他:「好好地把持著這刻的微妙法意,不可以潦草而忽略了。」
洞山起身告別,師父的容貌一直地在腦海中翻滾著:有時是嚴厲的訓斥,有時是溫厚的提示,詼諧的話語,夾雜著風趣的禪鋒……
走到一條溪旁,放下笠帽,伸伸懶腰,飛雲如絮,清風如水,把一雙腳伸進水裡,彎下腰,突然溪面呈現了他那疲困的容貌。
突然,突然,瞬間,他看到了兩個自己。一個面相俱陳,但沉在水裡,不能言談吃飯;一個就在溪旁,愛哭又愛笑。
啊!他突然驚喚著,跳入溪中,清清楚楚記著師父的話:「這就是。」
他快樂地唱起偈:
切忌從他覓 迢迢與我疏
我今獨自往 處處得逢渠
渠今正是我 我今不是渠
應須恁麼會 方得契如如
渠也是我,是另一個我。渠和我分別兩個我,有時候是同一個我,在這裡把握精準,應該是步入修行的坦途了。
看到水中的倒影會開悟,那不是無情說法嗎?開悟只是那麼直截了當呈現,沒有任何道理做底,那不是無情聞法嗎?

蓮花隨風點頭意自閒,坐在草坡上,看到你的身外身嗎?為你唱一首杜甫的<望嶽>:
「岱宗夫如何?齊魯青未了。
造化鍾神秀,陰陽割昏曉。
蕩胸生層雲,決眥入歸鳥,
會當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。」


(要好好把這篇文章蘊在心頭,每天早起梳頭整髮的時候,面對著光亮的鏡子,你是否也看到另一個我呢?你看到了什麼呢?自我欣賞?自我感傷?為什麼不用心再誦一次
《心經》呢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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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、聲色外威儀

你不能在同一條河溪中洗滌兩次,這是哲學上的宇宙觀,因為河水滔滔,今日的河水與昨日的河水,畢竟不相同。
河相不變,河裡的水變了。豈只客觀的河水變了,主觀的人在同一河流中濯足,心情、思想也不會完全相同,從這種哲理上評析,連人也都變了。
水有這樣大的魅力,讓哲學家反覆思索,水是偉大的哲學家啊!
難怪蘇東坡,在赤壁上望著江水,緬懷歷史風流人物,感慨地說:「客亦知夫水與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嘗往也;盈虛者如彼,而卒莫消長也。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,則天地
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變者而觀之,則物與我皆無盡也。」
濃濃的哲理,頗沾點禪味,但,不是禪。

禪是絕諸對待,沒有時間、空間的拘束,沒有主、客觀相對的概念。不然洞山就不會發覺那個渠和我的不同。
最能說明禪者的生命現象的,是龐蘊那首偈語:
空手把鋤頭 步行騎水牛
人從橋上過 橋流水不流

任何人希望用文字解讀,都會落在主客兩邊的。最普遍的錯覺,以為這首偈是純主觀的心態。只要有個主觀的升起,橋或水流都是相對的客觀存在,一樣是哲理的分析。
有的人把橋當著是我這個身體,水是自性,這首偈描繪自性不動,橋是肉體是變遷的,所以「橋流水不流」,也是同樣以哲理推測禪理。

禪是生命的原貌,在絕諸相待中,呈現出心靈的活潑渾融,與天地同根,與萬物齊泯,我們只能用離執禪定來形容。
禪定是禪者的生命表現,身處熱鬧滾滾的百貨公司裡,彷若無人,但智慧如光明朗照。
禪是悟,悟的心靈狀態就是這種禪定,所以是正確的覺受。修行的正行,也是正確地表現這種生命狀態。百丈透露真情:「靈光獨耀,迥脫根塵」,無欠無餘。

在洞山還沒到溈山靈祐那兒參訪之前,香嚴禪師早已到過溈山,也問了相同的問題。禪者的心靈似乎都湧著相同的血液,散放著炙熱的感情。
香嚴和溈山都是百丈懷海的弟子,溈山靈祐成道得早,所以受命到溈山開堂,繼承法燈,責任重大,很受禪界的器重。
香嚴還沒成道,百丈就圓寂了,沒有了依靠,他就前往溈山依附靈祐師兄。
靈祐看到這位師弟,惋惜地說:「你向來就很聰明,聞一知十,師父問一,你可以答十,口齒伶俐。但既然來了我這裡參禪,請問你:什麼是父母未生前的自己,請回答。」
溈山直破香嚴的弱點,下手不心軟。香嚴搜索枯腸,百轉經典,找不到一句話回應。不死心,他回寮後,把經典拿來仔仔細細索尋,一樣找不到答案。
幾天以後,深感挫折,自嘆:「畫餅不能充饑」,多少理論解決不了生死大問題,只好向溈山求教。
溈山總是回答:「我若說似汝,汝以後罵我去。我說的是我的,終不干汝事,汝還是自己參吧!」

溈山是個偉大的禪師,開創了溈仰一派,座下有一千五百位弟子,道席很盛。他不願意自我吹噓,可以一法一句讓人開悟。
如果可以的話,香嚴在百丈座下早就開悟了,何必遷延歲月呢?因為禪只有自解、自悟、自證。禪師只待時節因緣加予去黏解縛,幫助學人就路還鄉,所以祖師們的開悟機緣
都不相同。
如果真的有一法可以讓學人開悟,大家把它化成公式,制為學程,學禪的人按部就班,不就成績斐然,人人成佛了嗎?
祖師們比較踏實,不像現代的禪德,可以有一法一制讓人開悟,開發了自家的禪風,大家盡在黑鬼窟裡作活計,師父自己沒開悟,弟子也沒把握,卻能風行天下,實在為禪的
前途悲傷。

香嚴百般無奈,離開溈山,浪游天下。
有一天,他到了南陽忠國師的塔廟,一片荒廢,雜草叢生,他感念忠國師的德化,決定留下來奉祀,開始整理荒園。
砍樹鋤草,汗滴禾下土,發現一個瓦片丟在路上,順手撿起,丟向牆邊竹叢。「碰」的一聲,他突然情識關鎖頓開,觸著娘生面,詠了一首偈:
一擊忘所知 更不假修持
動容揚古路 不墮悄然機
處處無蹤跡 聲色外威儀
諸方達道者 咸言上上機

你總摸不著頭緒,香嚴悟了什麼呢?
告訴你吧!他說一擊忘所知,就是直接描述他的心靈變化,要找到它的相嗎?「處處無蹤跡」,因為那是聲色外威儀,是《金剛經》所說的:「若以色見我,以音聲求我,是
人行邪道,不能見如來。」
只有親證,沒有訣竅可言。也許我的能力有限,只能這樣地答覆了。

香嚴第一個動作,是拈起香遙拜溈山禪師,因為這位師兄堅持不說破,才有今日悟道的機緣與感受,不然又要落在言語上漂流識海了。
宗門說得好:「從門入者非家珍」,觀賞別人家的珍寶,終須歸還人家,禪得自解、自悟、自證,別無其他好辦法。
星垂平野闊,月湧大江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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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、枯木放花開

鞭索時時不離身 恐伊縱步入埃塵
相將牧得純和也 羈鎖無拘自逐人

雖然「不見本性,學法無益」,而見性的人如果不能肯決那個機緣,稍縱即逝,落於悟後迷,那真是學禪人莫大的悲哀呀!
見性是在一種很特別的心靈震盪的覺受,有了這種正確的覺受,才能真正地體會曠劫無明消歇的真味,一切理都只是在說明這種心靈狀態,見性才能徹理。
頓悟成佛是非常少的,只有佛菩薩發願來這個世界演唱宗乘的人才有可能,例如:六祖、永嘉等等。其他的人都必須在塵世裡,磨鍊到一塵不染的無漏境界,才能成佛,可能
都要經過幾個世代的洗禮呢!
所以「鞭索時時不離身」吧!踏上修身的路,只是不斷地檢討自己,改變自己,積極的人會漸漸收斂,消極的會漸漸主動參與;如果一成不變,將反映我們並沒有駛上菩提道
呢!

梁山緣觀禪師那裡有一位專門在菜園裡挑糞種菜的和尚見性了,卻以為做好工作與保任心緒就好了,得少為足。緣觀有意讓他更有成就,就在法堂上讓他舉話。
園頭出問:「家賊難防時如何?」
梁山答:「識得不為冤。」
家賊就是妄念,妄念難除,如瀑布宣洩,片刻不留,一般師父總教人息念,讓它一念不生;其實是「止動歸止」,成事不了。所以緣觀師點撥他:只要時時知道念頭的起滅,
不把它當著仇敵對付、壓制就好了。
園頭又問:「識得後如何?」
緣觀答:「貶向無生國裡去!」
無生國就是無自性,凡念頭都是因緣法,因緣生因緣滅,不要刻意把念頭當著實性。這個園頭是個有智慧的人,就再提出問題:「莫是他安身立命之處麼?」
是不是這樣念念分明,認定他無自性,活在無事甲裡就好了呢?
緣觀再深入地說:「死水不藏龍。」
如果修行人活在無事甲裡,整日以念起念覺為目標,那就像能呼風喚雨的龍,屈身死水中,動不了功用。一個修行人儘管「鞭索人牛盡屬空,碧天遼闊信難通,紅爐焰上爭熔
雪,到此方能合祖宗。」還是活在法理上,背著一個大包袱。
「如何是活水龍?」
禪者該如何保任著性光不被污染,又能像條活水龍,盡他的責任義務呢?
緣觀告訴他:「興風不作浪」,要像龍的責任是呼風喚雨,但要適得其份地做到「風調雨順」,不然過猶不及,反而有害於作物的豐育與人畜的安全。
禪者要有百丈禪師的風範: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,既然一息尚存,就有應盡的責任義務,絕對不規避。
「露胸跣足入鄽來,抹土塗灰笑滿腮,不用神仙真秘訣,直教枯木放花開。」
園頭開玩笑似地說:「忽然傾湫倒岳時如何?」人間濁浪滔滔,儘在是非裡翻滾,是避免不了的啊!緣觀告訴他:「闍黎!莫教濕著老僧袈裟角。」
自性是生命圓滿的運作,在生生不息中,自我提昇,自我完成,你看,有個和尚說得好:「沾衣欲濕杏花雨,吹面不寒楊柳風。」
一個見性的人,他可以作曲、創作,可以隨緣度日,也可以扮個戲子、丑角,讓觀眾開懷大笑,樂以忘憂。又有什麼顧慮呢?
× × × × × ×
藉著緣觀禪師與園頭的對話,我們了解到禪是生活的禪,不是山林寺廟的禪而已。
很多人以為禪是修行人的特質,是古剎的梵唱,不見煙火的清高。我們認為要深入禪,就要像莊子,在活生生的社會中,把《道德經》深闊的藝術面紮根,而不僅僅在廟堂上
高談闊論,老子就因為有了莊子的風趣詼諧而重現的。
禪在現實社會中的重現,似乎不太樂觀吧!我們期待有一個不穿僧袍、不著芒鞋的智者,在百貨公司裡跟你我弩眼大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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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、大愛無言

禪是活潑生動的生命源頭,自然蘊含著讓人感到溫暖的光熱,因此,一個開悟的人充滿了熱情,洋溢著神采,散發著幽默的語言動作。
我們很難想像,一個鐵板似的臉,劃著嚴肅的相貌,一天到晚講道理的人,他是開悟的人或禪師。縱然,他必須講道理,也會讓氣氛融和,使會場充滿青春的氣息吧!不然怎
麼會是開悟的智者呢?

像雲門文偃禪師(864-949),生就一副帝王相,圓悟禪師稱「韶陽出一句,如利刀剪卻」,氣勢逼人,卻也真的老婆心切。
可是,他也是個非常幽默的人。
有人問:「何謂祖師西來意?」
他毫不猶豫地說:「是什麼乾屎橛」、「還我話頭來」。
有人說「佛陀出生,一手指天,一手指地,周行七步,說:天上天下,唯我獨尊。」
他卻說:「當時若在,殺了餵狗,免得禍亂人間。」
不用討論這種言詞舉動的涵義,光模擬他們師徒擠在禪堂,言詞交鋒,出言吐句,顧盼的神態,實在令人心儀不已。
那是一個歡樂、自由、奔放、毫無顧忌的地方,充滿真情的交流,多麼令人心嚮往之啊!
記得民國五十年,胡適先生回國,在台大法學院演講,講得興高采烈的時候,他竟真的跳起身來,結果摔了一跤。那種率真無偽,融於真理的忘我神態,一直栩栩如生地留
在腦際,他真是有血有肉的人呀!

沒有真感情,怎麼會有血有肉?沒有真感情,怎麼肯全副精神表達他的關懷?沒有真感情,怎麼會把他的生命貢獻於社會呢?
耕雲老師就是這樣富有真感情的禪行者。許多弟子到他家拜訪,等於作客,他老人家親自烹茶送煙。侷促斗室,他也沒有嚴厲的教訓,只在春風拂面中閒話家常,法本法無法,
將他的般若無聲無息籠罩在弟子內心中,無法法亦法。
直到有一天,他為弟子講完〈心經釋疑〉,簡答了弟子提出的各種疑問,臨別之前,他只有點傷感地說:「幾年來講法報佛恩,大家都容光煥發了,生命盎然了。但本人卻日漸
消瘦,惹了一身病痛,只好告別了。」
那一幕,讓我的頭低下又低下,低到地上,羞愧得無地自容。然而耕雲老師的感情是全部付出的,期待著法界的心燈永遠明亮。期待還在,心燈何處續燃?
沒有全生命、全感情的投入,學禪絕不會成功。相對地,一位真正的禪行者,他講法授徒,也是全生命、全感情的付出的。
從這種深切的體會中,才可以稍微了解禪的無私光明、正直偉大。

一千一百年前,百丈懷海禪師(720-814)站在禪堂上,望著眾多的弟子,清亮地唱偈:
「靈光獨耀,迥脫根塵。
體露真常,不拘文字。
心性無染,本自圓成。
但離妄緣,即如如佛。」
原來,偉大的禪師正將豐沛的生命能量,灌輸進弟子的心中,讓心心相映,般若智光相照,完成一場師徒同沐聖光。
那是無上灌頂,圓滿灌頂呀!
那是無形相的「洗禮」呀!
開示結束,大眾施禮而退。
百丈禪師目送弟子走向堂門,他又叫住他們問:「是什麼?」
千叮嚀,萬叮嚀,是否把剛才送給你們的般若好好地保持了呢?

然而,再也聽不到那句「是什麼」了!
千里同風,「平等法施,豈有厚薄?」音聲漸稀,法音流暢,容顏依舊深烙,畢竟娑婆世界飛逝了五年歲月。
想起您微笑的嘴角,
想念您偉壯的嚴肅,
晃盪著迷濛的煙霧,
而茶香飄著,流著,飛著…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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