般若花開 | 澄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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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生命可貴,發光自覺,寒盡花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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牽走心中的那片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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牽走心中的那片雲
序
先師李挽先生圓寂將近兩年了,這本冊子記載一些他弘法的行誼,只是代表了作者感受先師偉大的教誨,如果是推崇,那又何必呢?因為,這一世娑婆世界的來去,壯志難酬,真是太委屈了,多言何益?難道正法難傳嗎?讓十八號公園裡的風、雨、花、鳥合奏一曲無奈的樂章吧!只能說一切太沉重了,就像「把名字寫在水面上」那樣的無法控訴,卻又瀟灑的歸零。
謝謝翠姬的鼓舞,曉鈴、曉昀、曉玨的出資,還有淑蓮細心的校稿,淑霞的設計,妹珠的支持。更要謝謝玉華、美秀兩小姐的繕打。妳們的協助源自善良的天性,閃爍著晶亮的溫情,將隨著文字般若而擴散!
澄海於2002年9月

一、靈異

鑼鼓喧天,鞭炮價響,煙霧瀰漫中,一頂頂神轎緩緩出現,陣陣清雅的音樂隨之鳴響,再來是藝閣、宋江武陣,各種藝陣出現了,熱鬧中混雜著五光十色的煙花。那是每年農曆三月三日清明節,也是玄天上帝的誕辰,隨著明末移民的熱情,紮根在開墾的台灣移民鄉下,歷代相傳。
突然發現轎前的乩童,他不是崙尾村的陳彬嗎?壯碩的身體,務農為生,今天,他裸著上身,穿著肚兜,上面劃了幾個符咒,看不懂,邁開斜丁字步,頭顱微晃,手裡一把七星寶劍,沒走幾步就揮劍往背上砍幾下,痕痕血跡,但若無其事。平常好好的一個人,幹嘛要當乩童,他說這是神的主意。
剛擺個念頭,眼前晃起顛顛倒倒的影像,一把葵扇,一頂佛帽,拿著酒瓶頻頻往嘴裡送,大家都說這是濟公,就是影劇裡經常出現,茫茫的斜歪著步子的濟顛,他可神通廣大呢!心中一陣黯淡,濟公是宋朝禪者,他為了反諷默照禪的枯燥無味,習禪的刻板,故意酒醉顛倒,以掩飾他的般若神通,豈知醉裡乾坤流露著多少慈悲,流露著多少聖跡的影蹤,終生以醉態呈現他有意無意的菩提,痛苦與悲憫交叉,糊塗與清醒交融,而今,他卻顛顛地被插在神明遶境的乩童陣中,多麼唐突啊!
見怪不怪,也曾在關子嶺某個寺廟參香,殿閣肅穆,微風吹椽,突然一陣鞭炮聲響,丹墀下兩行排開,旗幟搖蕩,中道一座某地來參香的神轎,夾著鑼鼓與吶喊,三前三後行參香禮,執事者從轎中扶出一個神雕,飛過天公爐,向寺裡繞行三匝,再回神轎,突然竄出一個乩童,舞著十八般武藝,顫危危地跨步踏罡,一陣歡呼,引得神轎與轎班向寺外緩緩而出,鑼鼓漸稀,人影漸遠,只留下一大堆燃過的爆竹花,鋪滿一地。

她說她是佛祖,一點也不假,不要懷疑。當然這是由女乩童說出來的,架式語調都是高雅,有氣派,一般乩童沒有這般能耐。她說跟隨佛祖已經十八年頭了,是機緣,是天命,突然心中一緊,就有神明降臨在她身上,頭腦清清楚楚,可是凡有動作口詞,都是神明的懿旨,透過她的肉體傳達天道。你不信?看她出口成章,會作詩作聯對,講道理井井有條,述教理有時深入淺出,有時奧義玄妙,那都不是素學可以一揮而就的,但她卻侃侃而談,了無滯礙。
有時候,論論你的前世因果,有時候說說你的心中秘密,你目瞪口呆,你說你不相信,讓你站起來,靜靜地站一會兒,突然你會耍出一套不可思議的拳路、架式詭異,連一般武館的師父都自嘆不如,甚至驚嘆拜服。
有時候,她諄諄地跟你對話,講玄理,講一講,突然你會熱淚奪眶而出,陷落在懺悔中;講一講,突然你會驚訝除了這個世界,是有一個更高的靈界,他們在某些神秘而高遠的地方,向你親切地呼喚。
不是催眠,你心中只是沒意識地陷入一種境界,醒來萬事都好,清清楚楚,但不能自主。從小學畢業生到博士教授,濟濟一堂,肅穆清雅,香煙縈樑,拜個禮,兩班站立,大氣不敢喘一口。

以為這樣幽雅的寺院,座落在突出的小坡上,四面翠綠環繞,雲靄變化多端。一步踏進大殿,一座慈祥的觀音,露著慈愛的祥光,是晚課時候,行禮如儀,經典和唱,倏然轉身,穿堂的一座方丈室,窗淨几明,盆花盎然,煞是雅靜的好地方。
也許有事吧!落入眼簾的奇事,師父坐在那兒,旁邊的俗家女弟子,突然一陣心中打嗝,雙眼望著你,滿身痛苦與怨恨。一手指著你,就是你,你跑不掉的,四十年前了,一百年前了,你謀財害命,我在陰間痛苦難名,一領魂夢,就在你的身旁,看你這生榮華富貴,我偏要報報前仇舊恨,讓你全家雞犬不寧,讓你痛苦一生。
你慌了?一頭霧水?師父微微地綻露笑容,那是你的福報,你一進堂,前世冤親債主現身,訴說你的前世因緣,這就是今生凡事不順,痛疼纏身的原因。你好好地向他懺悔、道歉,讓他怨氣得平,你這一生才可以順暢。
你感激地施禮,誠懇地向這位前世債主告解,為他立功德消業障,選個法會佳日,搭棚施法,有冤得伸,有仇得解。
漸漸地,遠近馳名,要拜山可要看身分,看看是否弟子因緣,不是有求必應……。

你會張開眼睛,瞇住這位「濟公」顛顛地在行列中走過,雙腳不穩,酒瓶抓緊,一臉憨態,而鑼鼓鏗鏗鏘,八家將橫著身,豎起枷鎖鐵鍊,冷肅得像一盆冰水,掃過街道,滿地是冥紙金紙,冥陽交會,在鞭炮煙霧朦朦朧朧中。
不是記憶的縹緲,不是臆測的虛無。
但他輕輕地說:沒有太陽系之前,你在哪裏?
在哪裏?在哪裏?在哪裏?響在耳膜,流下了眼淚。
那時候,沒有你,沒有我,沒有和尚,沒有道士,沒有乩童、冤親、債主、濟公、宋江陣、鞭炮……。
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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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縹緲

「少年聽雨歌樓上,紅燭昏羅帳;壯年聽雨客舟中,江闊雲低,斷雁叫西風。而今聽雨僧廬下,鬢已星星也!悲歡離合總無情,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!」走過輕狂,舞過狂歡,蔣捷兩袖撈摸著空空蕩蕩,淒風苦雨寫下他的無奈。
是無奈嗎?你不必嘆息,那是千古的長吟,跨過長城,越過江南,吹白你的髮,也染白了他的髮,何必愴惶,而你卻墜在愴惶裏抖顫,蒼白的灰濛席捲了你的豪氣,挫傷了你的自信。
你陷入莫名的煎熬而無法自拔:眼看著一個個最親密的家人,突然間,其實也一段很長的時間了,都走了,靜悄悄地走了;突然間,你發現過去所談的、所做的都是度日子的無聊,就像你跟他們之間的所有一切,比雲霧、朝霞、晚靄都不實在,更虛幻,而那一刻會降臨到身上,無聲無息,然後物化,然後留在某些人的記憶,但淡淡地,他們也要走向虛無,一個個、一代代,都走向虛無,這是人生?這是我們降臨的無聊與荒謬?
就這麼樣啃囓著你的心,一口深似一口,一痕之外再加一痕,仰頭河漢,低頭河川,河漢何渺茫,逝者如斯夫,不捨晝夜,欲訴無處,欲哭無淚。空茫、虛幻,化成一顆顆的淚珠,流淌在內心裏,日夜難安。

你想起慧可,他說心不安,極度地不安,所以走過繁華富貴,走過經書內典,仍然心中不安,求師──達摩安心。你走過無數的叢林寺院,於心不契;你努力從經典獲得啟發,似懂非懂,掩卷嘆息;你努力學道學密,彷彿類似,苦無入處,陷入不能自拔的憂愁煩鬧,一籌莫展。
慧可不安過,你心也不安,我以前的心也不安過,不安無聲無息地襲上心頭,不是生死的問題,是嚴肅的人生價值,來了這一趟,功名利祿是永恒的嗎?立功立言立德是三不朽嗎?而這一切所謂的永恒價值,幾億年後呢?那時地球會毀滅,當太陽開始膨脹,它熵質錯亂,太陽系走向枯寂,一段段的火焰吞噬他的附庸(九大行星),歷史的古蹟或記憶,都是荒謬地歸零,人類的價值所建立起來的文化或文明,可笑的刻痕,宇宙不會嘲笑我們的無知無識,冷冷地生起又消滅,不曾撼動宇宙的一根汗毛,像你或我的出生或死亡,只煩得戶政人員在文書的作業,連這種作業都是太瑣碎了,所以乾脆儲存在磁片上,你我在人類活動的記錄是磁片?

牛頓走到海邊,讓海浪一波波地湧來湧去,走過的腳痕瞬間消逝了,他隨手拾起一個貝殼,美麗的曲度,光亮的色彩,炫耀著它認真的過活與成長,讚賞地說:連貝殼都有那樣高的智慧,我所知道的學問,也不過是浩瀚大海中的一只貝殼。這就是我們謙卑的吶喊,努力追求或挖掘到的,其實只是宇宙的一部份真實。
而最大的諷刺是愛因斯坦,就是他讓原子彈開了花,剎那吞噬了千千萬萬的大地子弟,扭曲了知識追求的方向,任何藉口都不能做為免於詛咒他心靈的醜惡。

你認為這些是三不朽嗎?否定的不安,像潮來潮去,什麼才是真正的安心?喁喁私語的校園,牟宗三皈依了某某師父。一位思維精闢,立論謹嚴的哲學家,著作等身,有時他還登堂闡述華嚴經,那部不讀華嚴不知人類富貴的華嚴經,那部經中之王的內典,那部佈大見道後開展的華嚴世界。聽眾讚嘆,經教宏傳,牟宗三應該心滿意足了嗎?
沒有,當他靜下來檢視一世的著作,那些震撼學界的著作,口若懸河的經教,對他內蘊心靈的祥和起不了絲毫的作用,面對生死的關口,他深深地扭擰了平靜,不知將何處去,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。他束裝上山,向一位名聞遐邇的師父要求皈依,而這位高僧不識字,不識經綸。牟宗三皈依了,獲得心安嗎?我不知道,你不知道,他知道而已。知道了什麼?

萬水千山,登山涉水,哪一個不是為了心安?淚流腮旁,冷熱相混,你還是太幸運了,可以坐在靜林裏,坐在巨石上,迎著和風朝陽,唱和搖落的夕陽。
如果是嵇康,他裸著上身,鼓著風爐,在火紅的爐旁鍛鐵鍊鋤,苟活偷生,只為了堅持心靈一 隅的夢想,酩酊於亂世。然而他頎長俊美的身材,卻在執政者一聲令下,刀斧加身,他沒有選擇、辯白、申訴,痛苦或惶惑都是可笑的風聲。他堅持著彈一曲「廣陵散」,風抖撒著千古的遺憾,琴音渺遠,跳在雲霄,回首是身首異處,廣陵絕唱。

擁有此段的緣聚,已太幸福了。你知道嗎?古希臘的岱爾菲有一塊巨石,被尊稱為地球的肚臍,是世界的中心,尊奉著太陽神阿波羅。是太陽啊!陽光灑在巨石山上,染紅人類的理性光芒,神殿外側刻著七位智者的銘言,一位名叫塔列斯的,他大聲而勇毅地說:「人啊!認識你自己!」已是紀元前十二世紀的銘言,仍然明晰,仍然是醍醐灌頂。你太幸運了,還猶豫什麼嗎?
認識你自己,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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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疑情

一跨進廟門,斗大的字,瀟洒無窒的三個大字:「爾來了」,蒼勁中透著威嚴。中間神座上凜然不可犯的城隍,兩旁黑白無常,拿鎖帶枷,冷肅的氛圍迅速地攫住你的心,無庸退縮,來有門去無扉,既然來了,赤裸裸的審判,你是判官,你是獄卒,自身是牢籠,無所遁逃。
何必躊躇,你還是姍姍地來了,蒼白而疲憊,頂著蒼茫的天,迎著微涼的秋風,你來了。其實,你不來,你還是要到別地方,任何地方都是囁囁的「我來了」。而我是誰?剛好唐伯虎自己畫好自像,自題一贊,展卷共吟:「我問你是誰?你原來是我;我才不認你,你卻要認我。噫!我少不得你,你卻少得我;你我兩百年後,有你沒了我!」沒有他特有的風流筆韻,失去流傳的秋香傳情,六如居士還是回心在自己身上,做一番徹底的反省,迴思中找到自己!
你來了,你走了,每天來來去去,不要被臘月三十日傳喚啊!醒醒吧,人身可貴。
生命是宇宙中各種物質造成的,而造成人類的機率有多大?你看到的動植物、礦物土地、星球銀河,看不到的電磁波、陽光月色,哪一樣不是宇宙的物質?何況有些物質,人類現有的儀器工具尚無能探測,你的生命是人類的形式,這機率有多大啊!為什麼不好好珍惜,好好地自己慶幸,機緣稍縱即逝啊!
你不安,為什麼不安?你有疑問,你想擺脫這個時間的羈絆,你不想冷颼颼地孤獨或消失。是嗎?會懷疑,會煩惱,會痛苦,那不是「我覺故我在」嗎?如果不知不覺,懵懂地來去,那不是草木礦石嗎?只是還沒有找到答案,但沒有蹞步,哪有頂峰?

道家很有智慧,他們遠古的年代就說人就是個小宇宙,睿智而豪壯!現代物理證明人的物質和宇宙的物質都是一樣,都是原子、夸克、微分子的運動狀態,人不自外於宇宙,當無明的驕傲自大,頃刻就會讓你與宇宙隔離,一絲絲的思維,你將是宇宙的流星。道家說你是小宇宙,宇宙恒常的運動律韻,平衡中的不斷成長,都可以從人體的運動中覺察而得。
太重視外表的生物空間了,甚至連這個空間也一直在變動的,埃及的斯芬克斯擋在路上,開口問:「早上四腳行走,中午二腳行走,晚上三腳行走,那是什麼?」從嬰兒到老耄,生物軀體不斷的衰變,是宇宙的常態啊!地球上生物體的不斷長成與演化,是地球這個空間宇宙生存的常態,你享受地球的資源,回饋於地球的,不該是常據空間不為物化的自私吧?尊重地球空間的生態,不是正常公平嗎?
不,你還沒有深入發覺,在這生物體的內涵,那是物理的世界,如果用一架超高顯微鏡觀察人類,突破生物的環狀,人類的構成元素原子夸克,不斷在運動,不斷在產生能量,釋放出來的電流,維持了一個穩定的空間,沒有了生物體,這個物理世界沒有消失,變更中重新組合,你我也同化於宇宙本有的質素。

當你清醒,當你想要去了解我們的本源,禪宗說的本來面目時,你是有能力的,你是有資格的,只是你茫然於你的能力與自信。人體自身就具有極為精密的實驗設備,具備了信息採集、傳導、分析處理、記憶及反饋等一切功能,用人體本身來了解宇宙、認識生命是最有效的。心性的修鍊與心靈境界的提高,本身就是宇宙中特有的空間架構,認識自然的科技只是一個物理層次,你或他都可以從更高層瞭解那個最原始的動力。能或不能,只是努力的程度或用心的深淺,沒有障礙你的理由或實物,「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」,無為法是心靈的機制。
你以為歷代高僧大德沒有這種深刻難排的痛苦──疑情嗎?錯了,「同是天涯淪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識」,我也曾茫然過,痛苦過,千山萬水過,到處騎驢覓驢過啊!
日本臨濟大師拔隊得勝的「一心論」中曾說:「這種心境(疑情)是最合適不過的,要將它不眠不休地去加深,再加深,渴望解決,以至極度。這種深刻的參究一直透到底,那底便被打破了……唯一可以就路還家的方法是喚醒自己,這就叫做還原,也叫做在極樂國中再生的內證。」那就是如雞孵卵,專一不二,此時若有一位善知識從旁提示加勉,突破的剎那,便知自心即是宇宙的空性,再無絲毫的疑惑,你才能狂心即歇,坐穩山頭。
佈大在菩提樹下開悟過,阿難在迦葉一喚之下省醒,燈燈相續,大疑大悟,小疑小悟,不疑不悟。你來了,龍天竊喜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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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知音

知音難覓,你長長的睫毛掛著晶瑩,聲音那樣軟弱,不似岸旁的柳絲,緩緩地拂過水面,留下絲絲的惆悵?而惆悵是會漫開的,悄悄地爬上你我的心頭。你說伯牙斷琴拜墓的故事何其淒涼,為知音難覓做最佳的註腳,堅持中的感傷,在尋找什麼呢?
震撼在心頭的是無邊的惆悵啊!沒有子期,那把跟著他一生的琴就該碎斷嗎?我只希望你放開視野,豁達地放大知音的領域。

那是綠滿江南的湖邊,一叢叢紫藤開了漫天的紫花,搭個棚子,棚蓋上盡是紫色的華貴,嫩綠的藤葉扶持著,美麗極了!
但吳冠中看上了扭曲彎擰的藤枝,古樸的藤枝呈現著萬端的生氣,會心一笑,畫筆一揮,融合了篆書特有的均勻與線條,將藤枝勾勒出無垠的張狂,篆中的草體,堅毅中的瀟灑,紫花與綠葉化成萬點蝴蝶,陪襯著藤枝的蔓舞,既寫意又抽象,跨越了中西畫壇的樊籬,以中國毛筆特有的柔性,敞開了一個新的世紀。
他是介於趙無極與八大之間,但他富有現代的色彩朝氣,更有一顆熱愛故鄉江南的心,自自然然地在畫中透紙而出,濃濃厚厚的感情,一眼就讓你感動得流下眼淚。他畫的是故鄉的情與愛,我卻感染了歷史流轉的曲調,在蘇梆子與二胡中,飄盪的輕輕柔柔的傳奇,夢中難忘,星月攬懷。
這是他的知音,落腳在感情濃郁的故鄉的湖、溪、樹、花與故事上。

常玉就不同了,一樣的年代,少年狂達,和異國的藝術家擠在一家咖啡館裡,抽煙泡茶,東聊西湊,放言高論地批評當代的畫風,於是他也興起一筆,用的是毛筆,在聚精會神中畫下裸女、桌壁、風景或花草。但柔軟的筆觸最貼切地表達了人體的蘊蓄,那種柔軟的風韻,似乎嬌柔地吐出女人特有的柔美與長成,傳達神在創造人類時的一瞬所留下來的關懷與期望:繁衍。
沒有邪思的慾望會升起,因為透紙而來的是一個畫框,白白的紙上竟然會留下活活潑潑的生命,淡淡地點出畫家就是神的化身。
但他堅持是西方的油畫,而的確是西方的油畫,透著東方筆調的柔順,不肯回國,是西畫回國幹嗎?我要和西方畫家比高下,讓他們承認我是 西畫高手。而他終生寂寞,老死他鄉,成堆地放在舊書攤,似乎一陣輕風;虧得此地的愛畫人士青睞,大家睜著眼睛收藏,沒有了震動的擁戴,吁吁噓噓地放在歷史博物館。
那是他的知交,喝著咖啡,抽著雪茄,根是虛浮的水萍,茫盪盪地無著落,落暉斜照。
色料、畫版、毛筆、刮刀在一大片的素面上劈開了天地,觸動視覺反應聯想,那不是塗上的;費心地畫上的,用他們的感情、觸角、觀念、視野,把生命力放上去的。無情的畫版頓然生氣蓬勃,衝動著躍躍的活力。一個人可以把生命力移植在畫版、詩歌、陶瓷等藝術創作上,鮮活地重生藝術家的感情世界、理念世界,也只有人類可以擁有這份重生的創造,而且鮮明地刻記著每一個人的時空感受,形成特有的風格,完成了生命的獨立。
常玉想成為與西方畫家並駕齊驅的畫家,堅執著非中國的風格,但卻不得不洩露移植的現象。吳冠中把握中西對比的關鍵,用中國的風格融鑄西畫的理念,注入一股清流,而且在熟悉的故鄉感情上茁壯。他們獨特的風格依然鮮明,但展現的風華流韻千差萬別。

每一個人都有佛性,佛性是普遍存在的。如果你把佛字放在宗教定義尋找內涵,你肯定被綁在大殿中,成為木訥的彫像。
佛是覺,生命的覺醒與擴大。禪堂不准設佛像,連香都沒,口出佛字,罰你清掃法堂三天,丹霞把佛像燒來取暖,不是怪異,在不言中喚醒讀者的覺性。如果你也有興趣,寫一首詩,譜一首歌,畫一張畫,捏一把陶,在這裏找到生命的時空,你會投以粲然的歡呼,儘管風格不同,美醜各異,但熱熱的創造力會超越時空,熠熠地散發內心的光芒。
但是,千萬莫被成品的琳瑯現象迷失了你的眼光,透視那個能畫能寫的力量,它為什麼躍躍欲動地驅迫你,就是覺醒的源動力發動的時候,有如開劈天地的巨斧要揮動的凝聚力,灌注了無可抗拒的力量。

知音難覓?天曲難聞?自家自有通人愛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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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信

那是感人肺腑的信,流露著寫信人無限的慈愛,每一字、每一句都是從內心自然升起的關懷,六百五十年後,當我展讀體會,依然深深感觸著他的真心,熱淚盈眶。當初接信的井口禪師,也應該有著相同的激動與感謝吧?
「你的講詞,我從頭到尾都看過了;可惜你沒有抓到那公案的要領。六祖說:不是幡動,不是風動,而是仁者的心動。要想清楚地了知這一點,就須能見到萬化與你本是同根所生,你和世間一切物中的任何一物皆是同一個整體。溪流的潺潺之聲和微風的太息,都是那主人公在說話。蒼松白雪,都是那主人公的顏色。他也就是那舉手搖腿能看能聽的主兒。凡夫能不假思維推理而直接掌握住這一點的,可以許他有少分的內證。但這尚不是徹底的內證。」
「古代臨濟禪師說:你不可以執著一個念頭--認為那就是清淨元明。又說:你的肉身是四大所成,不能聽、不能懂我所說法,虛空也不懂我所說法,那麼那能聽能懂的是什麼呢?」
「一心一意地、直截了當地參這句話吧!拿這公案就像揮舞金剛王的寶劍,把在妄心中出現的一切都斬掉;世俗的念頭生起時,切斷它;關於佛教的念頭生起時,也同樣地切斷它。簡言之,把一切觀念,不管是證悟也好,佛也好,魔也好,統統銷盡,一天到晚只參一個:這聽法的是什麼?到你將所有的觀念都芟盡,只剩一個空時,再把空也勘破。」
「那時你的識心突然開朗,而那能聽的便自然呈現了。努力!努力!不可懈怠!不可半途而廢!須到你自覺猶如死後再甦一樣,只有到那時候,你才能徹底的解決那極為重要的問題:那聽法的是什麼?」
「我怕你常常寫信給我不大方便,所以就寫了這信,你看後就燒了它吧!」

這位寫信的人就是日本鎌倉時代的拔隊得勝禪師(1327--1387),他悟道機緣非常殊勝,七歲的時候,他就會追問:假使有靈魂這麼一件東西,那我身上也有一個,它是什麼樣呢?隨著年齡的增加,追問的內容更深入:如果人死後,靈魂會在地獄中受苦,或在天堂中享福,這靈魂究竟是什麼性質呢?但是如果沒有靈魂,此時此刻,在我身中能看能聽的又是什麼呢?他經常一坐幾個小時,推敲不懈,進入完全忘我的境界,不知道自己尚有身心。
有一天忽然直接體會到一切事物的基層,乃是一個充滿生機的空,而實際上沒有一件可以叫做靈魂、身體、心靈的東西,這一覺悟使他哈哈大笑,再也感受不到身心無名的壓迫。
縱然掌握宇宙的基礎是空,這個空不是沒有,不是斷滅空,因緣所生法就是空,無限發展的可能性,但是,在我身中能看能聽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?他重新地用盡一切力量問自己,尋找各地禪師討論。找到了孤峰明覺,認為他是真正的禪師,於是在附近小山頂結一個茅蓬,每天下山請益。
禪,除了自己的突破與奮戰,沒有機緣,沒有良師電光石火的錘鍊,將不是禪者的生命,那是表面的猜測。孤峰無意有意中,炯炯的眼神覷透了拔隊的身心變化,他要在適當的時機,迅雷不及掩耳地敲開拔隊內心深層的障礙。
有一天,半山相遇,孤峰突然開口:「告訴我,什麼是趙州的『無』?」拔隊:「山河草木,莫非是無。」孤峰嚴峻地告訴他:「你的答案中還有些許的『我』在!」
拔隊猛然遭受到身心的撞擊,渾身毛孔,大汗迸流,如醉如痴,好幾次撞到樹木,回到茅蓬,涕淚滂沱,打從心底裏哭了出來,幾個鐘頭,他在痛哭中升起一把烈焰,燃盡了一切觀念、信仰,空空盪盪,淨明無際。

你哭了嗎?你還要猜猜嗎?千里傳風,這一刻你我都會痛哭的,哭才能找到爹娘,才能感謝!

一生,他以全心的力量維持這個神聖的領受,到了五十歲才肯接機會客,棲身樹上,結庵而居,不肯有豪華的建構,鮮活地展現他平實的世界。
他是那麼誠懇,那麼瀝肝披膽,全盤托出,句裏行間蘊蓄著最大的期待與祝福,最後他只淡淡地說:「看過後就燒了它吧!」別誤會!他不僅要燒掉信,也要燒掉信裏所傳達出來的信息,禪是行門不是解門,一條康莊大道,讓我們筆直走去的,不是佇足研討,無邊風月的。也只有筆直走去,才能燒掉殘留在我們身上的所有無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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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鶴舞

「輕輕飄飄,蕩蕩漾漾,若浮若沉,逍遙自在」,看著她唸唸有詞,專注練習「五禽戲」中的鶴戲,遠遠的真有一頭鶴在翠林中舞著,輕盈飄逸,有時翩翩騰空,有時搖曳浩蕩。多麼奇妙的感覺!那不是舞蹈,舞蹈是擬人的,把動物的形態與感情虛擬成真人真事,溶化在人類的創作感覺中。
鶴戲不是擬人的,而是擬鶴的人,感情與動作是鶴在自然中存在的高貴,他們是在沒有人類的時空中活生生的生存的智慧,自然發展出來的尊嚴,而且這種尊嚴和自然律和諧的譜曲,流露著美麗的韻律,祥和、靜默而莊嚴。
無論凌空的翔舞、佇立的岸然,或舉步的悠閒,你不會把他當著一隻生物的譜系,反而是人類學習的對象。鶴在遠古的中國宗祖眼中,或文學哲理的描繪中,永遠站著顯著的地位,昇華為得道的隱士,他們暢然於天地之間,脫離現實世界所有的苦惱與陰暗,「昔人已乘黃鶴去,此地空餘黃鶴樓」,嚮往那高渺的恬淡與清高。

遠離名利的拘索,擺脫是非的糾纏,你說他是閒雲野鶴,就像她在林間的鶴舞,不僅因為舞姿美妙,舉足是空,投手也是空,空空盪盪地,卻容易感覺她舞的是宇宙的躍動,聲息相通。大宇宙是空,所以容你無盡的描繪,無限的學習,無垠的創造及無涯的縱橫。
人就是要有一份空卻的心懷,於是虛懷若谷中體會蓬勃的生命。一隻鶴,你當做鳥類,僅有寵物的價值;當做生物,在「進化論」為牠定位;當做舞者,激發你的欣賞與模仿;當做化外知交,莊周的化身,讓你眼光發亮,神馳太虛。任何的基點只因你有一個無邊無涯的心靈而擴大,人類可以與宇宙相比擬的,就祇有這一顆心了,因為他,你有情有愛;因為他,勇於淨化心靈;因為他,可以與宇宙並駕齊驅。
如果你可以留下的,也只有這個深邃難測的心散發出來的輻射,像李白的詩、杜甫的七古、伽利略的「天體論」、牛頓的自由落體……留下來的,哪一樣不是閃耀的光芒呢?
阻礙心靈的浩蕩的是你自己稟持的尺度,正如鄭板橋說的:「五經、廿一史,藏十二部,句句都讀,便是騃子;漢魏六朝、三唐兩宋詩人,家家都學,便是蠢才。」因為在填塞滿了的胸中,已把你創造的可能性毒死,沒有你自我創造的呼吸空間。

日常生活中,無形的習性就是窒礙心靈的因素。
呂端(1536-1618),這位明朝的士大夫,死後還被昏庸的熹宗追贈為刑部尚書,清朝的道光皇帝也把他重祀孔廟。
謹言慎行地體會人生的酸甜苦辣,悟得返璞歸真的樸實道理,他語重心長地說:人生就被三種性質拖著走:第一種是天生的稟氣,勇敢的人難免賦有暴戾之氣,慵懶的人退怯不前;第二墮於習俗的牽扯,縱然賢良的人也難免囿於世態現實,只好與世浮沉,依違世禮,無法自立;第三沉淪於物欲,不能自拔,犧牲時間、消耗能力,沉痼流連,至死也逃不掉物欲的誘惑。
習俗與物欲加上天生的稟賦,三條無形的大索,牢牢地綁住我們的心,舉心動念自然落於他們設定的窠臼,造成種種行為。
他又感嘆地分析居常的心想可分為九種:一念孳孳,唯善是圖是正思;一念孳孳,惟欲是願為邪思;非份之福,期望太高的越思;先事徘徊,後事懊悔的縈思;遊心千里,歧慮百端是浮思;事無可疑,當斷不斷是惑思;事不涉己,為他人憂,狂思也;無可奈何,當罷不能,徒思也;日用職業,本分工夫,朝惟暮圖,期無曠廢,本思也。
分析得非常詳細,其實可總分為兩類:正思念與非正思念。人的觀念指導了行為,而人類的想念,如果靜下心來觀察,竟然像一條奔瀉不止的瀑布,片刻不斷地沖刷著我們的心;別以為好夢正酣,不是沒有了想念嗎?難道夢影幢幢非想念嗎?也許以為打坐學禪,你可以截斷妄念。然而那種堅持的打坐,本身就是妄念,況且坐姿不穩,那兒痛這兒痛,不也是會引起不舒的妄念?也許你會認為坐得舒服極了,欲起坐而不能,這不也是妄念嗎?深深的禪定,一坐好幾天,你也有回念起身的時候,不然你不是一個沒有知覺的石頭嗎?
只要保持正思惟,做我們應該做的事,不做我們認為不該做的事,不起不該想的念頭,時時醒覺著,慧劍斬亂思,努力地彼此勉勵。是該做的事,制心一處,把你我全部的精神貫注,持之有恒,竟然發現無堅不摧的智慧,會漸漸地形成巨大的力量,山窮水複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!

她是鶴嗎?她是窈窕少女,也許你我可以瞬間抓住那美妙的體會,沒有思念的瀑布,身心俱泯,而呼吸是宇宙的孔竅,天地、鶴及你,三無差別,沒有你,沒有我,泯然中一絲絲溫暖,像旭日東昇,阻止不了你的感恩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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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、象外

「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;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」柳宗元的江雪,一片朦朧的寒雪紛飛中,你湧出一幅船與漁翁,在寂寥中釣雪的畫面,而那幅畫面似有似無,只能在你的心中湧出;是湧出而不是畫出,滿天的白雪怎麼可能有孤舟、釣客的面目?這是可詠而不可畫的,只可以從心中深處緩緩地湧出一個體會,細著眼,你看到的漫天飛雪中有你孤獨的身影。不是雪,似有似無的,不是你心靈的振盪嗎?這是不可畫出的詩。
「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也無法筆畫的,南山的變化是無窮的,著意山景,你的心隨之而轉,大家都因為陶淵明無意於山而自然見山,自然適意,毫無做作,「悠然」兩字寫盡了詩人的高邈,你如何畫那座南山?如何畫出手中的菊花?一個刻意的留心,「悠然」早就消失不見了。所以這也是不能畫出的,只能在心中湧出,而且是朦朧中透著靈感,一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體會。

高品的畫家重視自然界的有情化。畫家要與自然對話,必須將自然界的一切花草山林、雲靄雪霧等等變化,能夠當作有生命的活潑潑的生物,當作有感情有意識的人,並且能夠彼此溝通,交換情趣,將氣韻生動展布在畫中,畫家或賞畫的人立即可以與畫交談,作心靈的對話。
但畫筆一落,素絹染上了的感情與筆韻,也不能不受這個落筆剎那的限制,深度與層次的互換還不如詩文了。悠然與獨釣,是無法用色彩筆畫表達,甚至於多餘的文字也會弄巧反拙。詩,獨立的表達了詩人的感情、思想與哲理,比畫的留白更具震撼力,餘味無窮。

詩人不願為五斗米折腰,「悟以往之不諫,知來者之可追,實迷途其未遠,覺今是而昨非」,以實際的行動辭官歸鄉;「乃瞻衡宇,載欣載奔,僮僕歡迎,稚子候門」,不是想的一套,做的又一套,那樣依違難擇的兩面人;歸隱以後,「悅親戚之情話,樂琴書以消憂」,完全是一個平淡的農民了。
但詩人不等於農民,他一貫的人生哲理是高遠而曠達的,「山氣日夕佳,飛鳥相與還,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」,他諦聽自然的生息,享受自然無限的情趣,也整個身心融於自然了。正如一個開悟的女居士說的:「我獨處的時候,可以聽見一切的東西都在唱歌,每一件事物都有它自己的歌;甚至情緒、思想、感覺也有極微細的歌。然而,在這林林總總的現象底下,它們都相互混合,成為一大片無以形容的整個。」(慧炬:禪門三柱466頁)
不等於農民,但的確是個農民,樸實單純的心靈就是宇宙的心,詩人坦言相告:「結廬在人境,而無車馬喧,問君何能爾?心遠地自偏。」這顆清醒的心與俗世的心不同,他用酒來表達,114首五言古詩中,酒字出現三十一次,醉字七次,醪字三次,酣字三次,醇字一次,借酒非為消愁,借酒與鄉友混合一體,保持著一顆孤明獨照,單就他的詩,淵明用「獨」字有26處,孤字7處,幽字9處。
「酒」與「獨」在陶淵明的心靈境界上有著超乎物外的意義,連雨獨飲詩:「運生會盡歸,終古謂之然。世間有松喬,於今定何間。故老贈余酒,乃言欲得仙。試酌百情遠,重觴忽忘天。天豈去此哉,任真無所先,雲鶴有奇翼,八表須臾還。自我抱茲獨,僶俛四十年,形骸久已化,心在復何言。」
他是一片閒雲,一隻野鶴,蒼穹任縱橫,大地任逍遙。

放曠自然,孔子也有這份修養,他視富貴如浮雲,但不矯揉,對他的愛徒顏回,這樣露骨的讚賞:太賢能了,太賢能了,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裏,人不堪其憂,我這個學生卻不改其樂。以顏回的心志反射孔子的心志,是很恰當的。
陽貨篇有一章孺悲想拜見孔子,孔子藉口身體不舒服而拒絕,等孺悲踏出門戶的時候,他老人家卻鼓瑟相送。二千年來大家都以為孔子不屑與孺悲相見,故意等他離開的剎那,鼓瑟以表現對牛彈琴的鄙視。
論語前後是連貫的,層層次次闡述孔子的思想行為,尤其孔子重視禮樂,鼓瑟的出現也不過三次。除了上述孺悲事件外,兩次都在先進篇,一次是聽見子由鼓瑟,稱讚他瑟藝登堂,但未至入室,鼓勵他再努力。另一次,他和子路、冉求及公西華三個學生論人生志向,剛好聽到曾子的父親曾皙鼓瑟,孔子也要他發表意見。曾皙說:「暮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、六人,童子六、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!」一派祥和的氣氛,很得孔子的讚賞。鼓瑟是重要的事,不可能反其道而行。
因此,孔子對孺悲鼓瑟,有一個可能,即孺悲是一個擅長音樂的人,孔子不以語言而以瑟音傳達了他內心的見解。因為同篇前一章,記述了子貢請教孔子的時候,孔子不想開口,最後答覆:「天何言哉!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!」任何人類的語言思想,怎麼也表達不了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大化現象!言語道斷,鼓瑟而答,唯孺悲可知孔子的心意。
孔子善言絃外之音,陶潛擅長無絃琴,而柳宗元在漫天飛雪中是否像孫登,喜歡運用一絃琴,彈奏內心與自然相應的音籟?都不是繪畫所能表現的境界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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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、大師對談(一)

美國當代禪師凱普樓(R.P. Kapleau)二次大戰時,身為隨軍記者,親眼目睹納粹設置集中營的暴行慘狀,戰後又採訪德、日戰犯審訊,綜觀現實政客的縱橫捭闔,而人類仍然面臨戰爭的威脅,雖然人類擁有比以前更多更好的科技,但誠如杜思妥也夫斯基所說的:「眼看一個人手握無限,卻不知如何是好。」
心靈的空虛,對人類前景的茫然,他翹首東望,從遠古裡撥開雲霧,冀望尋獲一線光明。「耶穌曾在水面上行走,同樣的,西方人士也須在虛無之海上面走,在無法顯示其依靠性的支持物上飄浮。面對這樣一個岌岌可危的局面,西方人聽說在重洋的彼岸,有人已經在『空』中安住了好幾百年,而且生活得十分自在愉快;這怎麼可能呢?西方人不了解,但是他們所聽到的海那邊的『空無』卻似乎是一種令他們不得不就範的東西。」(禪門三柱前言)
他熱切地開始修禪,曾經三年中在日本臨濟和曹洞兩宗的寺院中度過,他拜在曹洞宗安谷白雲座下習禪。安谷禪師為發心寺原田禪師的入門弟子,五十八歲時爆破無明,成為法嗣,平常只穿著一件破舊的袍子,拖著一雙膠鞋,背負一囊講義,在東京街頭匆匆地走向一處坐禪會場;或是站在擁擠的二等火車上,以絕對的簡樸無視於浮華名利,踏著一長串傑出禪師的腳印前進。孤獨的身影展現了偉大的法身,在擾攘中永持禪定,真正地體現了「常獨行,常獨步,達者長遊涅槃路」!
凱普樓以後一直以禪為生命,廣泛向西方傳達禪的信息,創設「洛溪禪學中心」,頗有中興禪道的志願,著有禪門三柱、死亡之輪、西方黎明及慈念眾生等書。但日本曹洞宗或臨濟宗的作略,雖然讓他飽沃甘霖,他也數度到中國大陸探尋禪的原跡,可惜雲天漫漫,禪師難逢,幾次鎩羽而歸。失望的時候,聽說台灣有幾個人是禪師,他刻意安排會見,時間是一九八四年三月十六日,台北市,對象是李挽先生即耕雲居士,陪伴者有文化大學孫智桑教授、田寶岱夫婦。

這是法界的大事。日本曹洞宗雖承襲自中國禪宗,但時空與民族特性,似乎有了變化,況且日本所傳承的是默照禪,僅是禪風作略的一種方便,禪師經常運用無門關,摻雜無字公案,西方人學禪承自日本的為絕大部份,誤以為這就是禪宗的禪;凱普樓與耕雲居士的會談,可以親自體會祖師禪的磅礴氣勢,所以說這是法界大事。
從他們的會談中,只要稍聚精神,就可洞然明白法的旨歸,豁然於禪的赫赫氣勢。本文只是擇要運用片言隻語,請有心人士詳閱原文,體會將更翔實、更深切。

凱普樓提出的問題中有三大要點:學佛經過、悟道的現量及佛法對人類心態的助益。以下都是耕雲居士的答覆:
「為什麼要研究禪呢?我覺得一個人的人生應該找到它真實的意義。人究竟為何而活?生命的價值何在?人是虛妄無實的嗎?還是有永恆的一面?……這是我四十多年來生命中的
一個中心課題,要想突破這個問題,我也請教過很多高僧大德,他們除了教我老實念佛以外,沒有什麼別的開示,因此我從佛經及禪宗上自己去著手……我把禪做為我生命和生活
中唯一的興趣……把禪變成生命的內涵,而非知識層面。」
「我們人為什麼活得不自在?因為他失去了原本自然解脫的心態。所有真實的東西都是原本的東西,所有原本的東西才是永恆的。人只要恢復到接近他原本的心態,便能活得很自在。」
「當人把不屬於原本的污染雜質,洗刷乾淨以後,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有餘涅槃……而當我們將這個肉體擺脫了之後,便可以恢復到生命的原態,那是絕對的圓滿……心經中的詞句,就是生命恢復到法身原態的真實寫照。」

這裏推出兩個重要的答案。第一,當人類面臨生死問題的時候,不探索人生生命的究竟意義,只好與世浮沉,自然沒有習禪的必要。
禪的修行過程,就是摒除自性所原無的東西以回復心的原態,這是第二個重點。
耕雲居士不是經由打坐而悟道,也非由經書師父處得個入處,他在「覓心記」中找到了真正的自己。他說他一直在追求著生命的奧秘,儘管中間有過彷佛是曲才堪聽,又被風吹別調中的心光閃耀,仍一直不放棄從心地上用工夫。最後了悟了「人人本有的真心顯然就是心的原態了;既是原態,也顯然就是潛在意識和表面意識憑藉的本體……祂是由大宇宙大神靈分注出來的光能;祂是一切生命的根性或屬性和眾生平等的所以然!唯有祂才是人人真實永恆的自己,也只有回復、親證到祂的當體,才配說:沒有我,只有宇宙和眾生,我即是神。」(耕雲先生覓心記)

石破天驚的大奧秘揭開了神秘的面紗,一千年前圓悟禪師說過,有多少人領略?
二千六百年前佈大說過:「奇哉異哉!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,只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。」
他答覆凱普樓:「就生命的本身,不管是思不思、工作不工作,它都在。思的我不是原本的我,原本的我不思;工作的我也不是原本的我,而是業的我……原本的我是離開工作、離開思想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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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、大師對談(二)

關於「開悟」的經驗,在這次座談會中沒有提到,倒是有一段對話涉及「開悟」的部份引用如下:
凱:「照這麼說,您的意思是您已經開悟了嗎?」
耕:「的確如此。──我覺得我必須要說明,一般人對此問題都不肯承認,諱莫如深。聽到別人開悟,都覺得難以相信。而我為什麼勇於承認呢?因為開悟是人人的本分,沒有什麼奇怪的,每個人應該開悟,不開悟反而是不應該。」
凱:「您對於開悟的看法很對,我們為自己、為人類有義務見性開悟,但我們不應該說:我是開悟!世上有誰是不開悟的呢?」
耕:「您說得對。但是我說我開悟,是因為您問我;您不問我,我不會自己說自己開悟。而且剛才我回答這個問題時很為難,因為中國人都很謙虛,不願意說自己開悟了。如果說沒開悟,那是埋沒自己,對人不誠實。並且開悟並沒有什麼了不起,人人皆可開悟。」
凱:「您開悟時,心靈是如何的一種狀況?」
耕:「我必須說,很多人以為開悟就是發現了什麼奇特的奧妙,或者什麼高深的大道理,其實不是。因為真理是一般的,而非特殊的,開悟並非驚天動地的事情。當我開悟的時候,我發現我跟別人不是兩個,而是一體,佛和我完全平等。即是自他不二、生佛平等,我只悟了這個,同時看到了生命的永恆相。」
凱:「說得好,說得好,您是否可以語言將您開悟的經驗描述一下?」
耕:「請問您坐在我面前時,跟您和別人對話時心態的感受有何不同?」
凱:「我感覺到您我之間沒有任何差別,與其他在座的來賓也沒有任何差別。」
耕:「對,這就是我的答案。」
凱:「是否再請您以另一個方式說明您開悟的經驗?」
耕:「我剛才已問過凱大師,您坐在我面前時,跟您和別人對話時,心態的感受有何不同?」
凱:「我沒有面對其他的人,因為沒有其他的人。」
耕:「既然這樣,您的回話就是我的答案。」
凱:「好,有一句有名的禪語:本來無一物。」
這段對話太精彩了,開悟的人心光可以輻射親近他的人,讓他親證到「本來無一物」的本來面目,這是殊勝的傳心機緣,可惜凱普樓大師雖然習禪多年,仍囿於本身習禪經驗,無法即刻融入法身,剔起本行,滯於理路思考,真有葉公愛畫龍,真龍出現卻失之交臂的遺憾。

耕雲居士係於一九七二年駐軍桃園龍潭,用功非常精進,功夫打成一片,行不知行,坐不知坐,食而不知其味。一日,讀袁煥仙詩:「底事痴求佛法僧,羨他北秀與南能,原本一片閒田地,過去過來問主翁」,受到激發,忽然三際坐斷,桶底脫落,了畢大事。從前佛言祖語上的疑點,渙然冰釋。(耕雲導師行誼)

凱普樓禪師又談到佛法是否有助於現世?哪一方面對這煩惱的世界有貢獻?耕雲居士以「人的錯誤、正確、快樂或者煩惱,是一個心態問題,不是知識見解的問題。有某種感受、某種見解,當我們人將他的心態恢復到非常正確、合乎中道的調和狀態之下,他就不再有罪惡,不再有錯誤,不再有錯覺,不再有煩惱。人類的世界至此方能變成一個真正的淨土,沒有罪惡,沒有污垢的一個純潔的空間。」作為回答,凱氏頗為同意。
佛法是實踐的,不是理論的。凱氏也認為:佛法在許多其他地區,被當著一種文化上研究的題材,而沒有把它視為一種活生生的生活方式,是一個必須小心避免的錯誤。他睿智的見解緣自他見性的明確,圓滿解脫自在的自然反應。
耕雲居士也再度說明:「我所說的佛法是絲毫不涉及語言文字的,不談理論,不牽涉邏輯關係,只是一個單純的促使生命覺醒的方法。」目前佛法已經變質為佛學,當成理論哲學的課題去研究,研究的成果汗牛充棟,一遇外境即成頹山勢,把握不了定星盤。如果能夠事理無礙,當下即常寂光淨土,雖入水而不沾泥,世界哪會有動亂不安?心物不二,人我一體,這不是理論的。

我們說這次相聚是法界大事,雖然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。但明顯地看出中華禪的精要與磅礴,也為東西方禪法注入了一個新紀元,時機成熟,將擔負起救助人類心靈的重大責任。 新世紀的開始,兩位禪師都先後離開了這世界,相逢的機緣未能創造禪的發揚機會,令我心有戚戚。最後我恭錄耕雲先生親切的〈叮嚀〉共勉:
「往事渾忘卻,勿慮亦勿懼。
秒秒持安祥,涵泳逍遙裡。
堅守獨行道,交往簡為宜;
己溺難救人,專心己躬事。
事事皆因果,不干他人事。
速自淨己眼,正邪當辨取。

百死餘孑者,何憂復何懼?
老子豈不曰,患為身而已。
身心原是幻,愚者執而迷;
勿似愚痴漢,臨歧徒從歧。
心若不動搖,鐵輪旋任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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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、另一隻眼

文藝創作或讀書賞析,都必需透過另一隻眼――心靈的眼睛,創作才能源源不絕,不僅自我提升,亦可影響讀者的精神世界;用於讀書才能深入閫奧,與作者對話。孟子說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」,讀者不可蔽錮心靈,變成印刷品,貼著別人的封面跟人家走。
八十多歲了,健康硬朗,風姿綽約,精神奕奕,兩眼神光外露,司馬中原侃侃而談,我不必再記錄其他的講詞,只要這鏗鏘的語句噴出朵朵靈性的蓮語,他卓然獨立於高崗上的風姿,颯颯地揮出萬道光芒,這不是嵇康大人先生傳裡的大人嗎?
少了這隻靈性的眼睛,我們無法從內心深處體會著作者內心的召喚,失去共鳴的音域,兩方面都是損失。禪宗公案語錄,尤其需要具備這一隻法眼,才能如響斯應,共話無生。有一則坊間談禪書籍常提起的語錄,臨濟禪師說「拉屎撒尿皆佛事」,輕描淡寫的說是和馬祖道一的「平常心是道」精神相通,是佛的人性化。
這種過於簡單的推論,不但作者封蔽了靈性的激發,自我滿足於自己的淺見,也讓讀者無法產生深刻的探索,容易以「平常」代替靈性的體悟,輕率的領略,似是而非。
禪宗語錄通常是悟道的禪和子彼此之間鬥機爭鋒、勘驗比對的記錄,是悟道之後策勵精進的用語,並不是通常理論或勸誘的文字,非一般學禪的人所能體會;如果用於印證,仍然需要開眼明師從旁督促肯定;如果僅憑我們的心意識去猜測,去衡量,只是意識上的遊戲,所以有文字禪或口頭禪的戲稱,有肉無骨,去禪遠矣!

臨濟禪師有一次率僧眾出坡工作,突然鐘聲一響,有一個僧人笑呵呵地說:「啊!吃飯時候到了!」扛著鋤頭快快樂樂地唱著歌回寺。臨濟讚嘆地說:「這是勝妙的觀音法門啊!」第二天上堂,臨濟問這位僧人:你為什麼聽到鐘聲就回頭走?這個僧人說:聽到鐘聲,肚子餓了,當然回寮吃飯!」
為什麼臨濟師父讚美他是得觀音法門的悟境?悟了什麼?可以「平常心」三字一筆帶過嗎?
再舉遇安禪師研讀首楞嚴經,經句是:「知見立知,即無明本;知見無見,斯即涅槃」,他有一天福至心靈,破讀為:「知見立,知即無明本;知見無,見斯即涅槃」突然省悟大道。

這些公案裡的字字句句,都透露了「佛佛惟傳本體,師師密付本心」的消息,他們悟了的與佈大在菩提樹下睹明星而悟的心靈是相同的,這個心,禪宗稱為本來面目、娘生面,佛經稱為摩訶般若波羅蜜多,「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不增不減。無眼耳鼻舌身意……以無所得故,菩提薩埵」。達到這個境界就是平常心,常持這個心就是定。

宋大慧宗杲禪師曾經提示:「參禪人看經教,及古德入教因緣,但虛卻心,不用向聲名句義上求玄妙、求悟入。若起此心即障卻自己正知見,永劫無有入頭處。」平常心也是句義,是心意識的活動,如果「能於經教及古德入道因緣中,不起第二念,直下知歸,則於自境界、他境界無不如意,無不自在者。德山見僧人入門便棒,臨濟見僧入門便喝,諸方尊宿喚作劈面提持,直截吩咐。」學人看到這句話當下呈現平常心,才真是平常心。臨濟所說的佛事不是要你拜佛坐佛,只是將這個平常心常時正定中呈現,行住坐臥四威儀中不失,即使拉屎撒尿時亦不可失此正定,暫時不在,如同喪家那樣如喪考妣,戒謹恐懼地保任不失,達到事事不礙圓滿境界,趁亦不去。

正定之前的訓練即「制心一處」,作略因師門而異,不必臧否是非。其實也不必非打坐不可,任何學術研究或文藝創作過程,都有制心一處的心境出現,習慣自然了反而沒有覺醒到奧妙而已。例如宋郭熙的畫訓:「凡一景之畫,不以大小多少,必須注精以一之,不精則神不專;必神與俱成之,神不與俱成,則精不明;必嚴重以肅之,不嚴則思不深;必恪勤以周之,不恪勤則景不完。」嚴肅專精才能構圖,心中有圖,成竹在胸才能著墨。
像郭熙說他構圖的時候,必須明窗淨几,一炷爐香,精妙筆墨,盥手滌硯,就像會見高貴的賓客那樣莊重,等得神閒意定才開始著墨,「豈非所謂不敢輕心挑之者乎?」心寧氣閒,萬事俱忘,不是制心一處嗎?
能夠制心一處,觀察才能入微,落筆又有饒自然所警惕的十二忌:布置迫塞、遠近不分、山無氣脈、水無源流、境無夷險、路無出入、石止一面、樹少四枝、人物傴僂、樓閣錯雜、滃淡失宜、點染無法等。平常訓練不可疏忽,「及乎境界已熟,心手已應,方始縱橫中度,左右逢源;世人將率意觸情,豈草草便得?」(郭熙畫意)。

將這個制心一處的專精再提昇,打破這個一境性,萬里無雲萬里晴,就是大慧宗杲禪師所勉勵的精進境界,從這裏奠定了良好的修行基礎,如果有意無意揮洒,自然空靈,非禪畫嗎?王維山水訣有句殿後話:「不迷顛倒,回還自然,遊戲三昧,心潛歲月之久,自然探索幽微,妙悟者不在多言,善學者還從規矩。」剛好是一則雙關的語句,道得平常心是道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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