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靈異
鑼鼓喧天,鞭炮價響,煙霧瀰漫中,一頂頂神轎緩緩出現,陣陣清雅的音樂隨之鳴響,再來是藝閣、宋江武陣,各種藝陣出現了,熱鬧中混雜著五光十色的煙花。那是每年農曆三月三日清明節,也是玄天上帝的誕辰,隨著明末移民的熱情,紮根在開墾的台灣移民鄉下,歷代相傳。
突然發現轎前的乩童,他不是崙尾村的陳彬嗎?壯碩的身體,務農為生,今天,他裸著上身,穿著肚兜,上面劃了幾個符咒,看不懂,邁開斜丁字步,頭顱微晃,手裡一把七星寶劍,沒走幾步就揮劍往背上砍幾下,痕痕血跡,但若無其事。平常好好的一個人,幹嘛要當乩童,他說這是神的主意。
剛擺個念頭,眼前晃起顛顛倒倒的影像,一把葵扇,一頂佛帽,拿著酒瓶頻頻往嘴裡送,大家都說這是濟公,就是影劇裡經常出現,茫茫的斜歪著步子的濟顛,他可神通廣大呢!心中一陣黯淡,濟公是宋朝禪者,他為了反諷默照禪的枯燥無味,習禪的刻板,故意酒醉顛倒,以掩飾他的般若神通,豈知醉裡乾坤流露著多少慈悲,流露著多少聖跡的影蹤,終生以醉態呈現他有意無意的菩提,痛苦與悲憫交叉,糊塗與清醒交融,而今,他卻顛顛地被插在神明遶境的乩童陣中,多麼唐突啊!
見怪不怪,也曾在關子嶺某個寺廟參香,殿閣肅穆,微風吹椽,突然一陣鞭炮聲響,丹墀下兩行排開,旗幟搖蕩,中道一座某地來參香的神轎,夾著鑼鼓與吶喊,三前三後行參香禮,執事者從轎中扶出一個神雕,飛過天公爐,向寺裡繞行三匝,再回神轎,突然竄出一個乩童,舞著十八般武藝,顫危危地跨步踏罡,一陣歡呼,引得神轎與轎班向寺外緩緩而出,鑼鼓漸稀,人影漸遠,只留下一大堆燃過的爆竹花,鋪滿一地。
她說她是佛祖,一點也不假,不要懷疑。當然這是由女乩童說出來的,架式語調都是高雅,有氣派,一般乩童沒有這般能耐。她說跟隨佛祖已經十八年頭了,是機緣,是天命,突然心中一緊,就有神明降臨在她身上,頭腦清清楚楚,可是凡有動作口詞,都是神明的懿旨,透過她的肉體傳達天道。你不信?看她出口成章,會作詩作聯對,講道理井井有條,述教理有時深入淺出,有時奧義玄妙,那都不是素學可以一揮而就的,但她卻侃侃而談,了無滯礙。
有時候,論論你的前世因果,有時候說說你的心中秘密,你目瞪口呆,你說你不相信,讓你站起來,靜靜地站一會兒,突然你會耍出一套不可思議的拳路、架式詭異,連一般武館的師父都自嘆不如,甚至驚嘆拜服。
有時候,她諄諄地跟你對話,講玄理,講一講,突然你會熱淚奪眶而出,陷落在懺悔中;講一講,突然你會驚訝除了這個世界,是有一個更高的靈界,他們在某些神秘而高遠的地方,向你親切地呼喚。
不是催眠,你心中只是沒意識地陷入一種境界,醒來萬事都好,清清楚楚,但不能自主。從小學畢業生到博士教授,濟濟一堂,肅穆清雅,香煙縈樑,拜個禮,兩班站立,大氣不敢喘一口。
以為這樣幽雅的寺院,座落在突出的小坡上,四面翠綠環繞,雲靄變化多端。一步踏進大殿,一座慈祥的觀音,露著慈愛的祥光,是晚課時候,行禮如儀,經典和唱,倏然轉身,穿堂的一座方丈室,窗淨几明,盆花盎然,煞是雅靜的好地方。
也許有事吧!落入眼簾的奇事,師父坐在那兒,旁邊的俗家女弟子,突然一陣心中打嗝,雙眼望著你,滿身痛苦與怨恨。一手指著你,就是你,你跑不掉的,四十年前了,一百年前了,你謀財害命,我在陰間痛苦難名,一領魂夢,就在你的身旁,看你這生榮華富貴,我偏要報報前仇舊恨,讓你全家雞犬不寧,讓你痛苦一生。
你慌了?一頭霧水?師父微微地綻露笑容,那是你的福報,你一進堂,前世冤親債主現身,訴說你的前世因緣,這就是今生凡事不順,痛疼纏身的原因。你好好地向他懺悔、道歉,讓他怨氣得平,你這一生才可以順暢。
你感激地施禮,誠懇地向這位前世債主告解,為他立功德消業障,選個法會佳日,搭棚施法,有冤得伸,有仇得解。
漸漸地,遠近馳名,要拜山可要看身分,看看是否弟子因緣,不是有求必應……。
你會張開眼睛,瞇住這位「濟公」顛顛地在行列中走過,雙腳不穩,酒瓶抓緊,一臉憨態,而鑼鼓鏗鏗鏘,八家將橫著身,豎起枷鎖鐵鍊,冷肅得像一盆冰水,掃過街道,滿地是冥紙金紙,冥陽交會,在鞭炮煙霧朦朦朧朧中。
不是記憶的縹緲,不是臆測的虛無。
但他輕輕地說:沒有太陽系之前,你在哪裏?
在哪裏?在哪裏?在哪裏?響在耳膜,流下了眼淚。
那時候,沒有你,沒有我,沒有和尚,沒有道士,沒有乩童、冤親、債主、濟公、宋江陣、鞭炮……。
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!